洞壁上，無數交纏錯落的手臂，正以滲人的節奏緩緩開闔翕張。

　　骨骼摩擦，皮血剝落，刺耳與黏膩的聲響融在一起，帶著令人反胃的腐臭氣息席卷山洞。

　　無視那兩眼翻白直打抽抽的歐陽銘。

　　陳敬斜拎長刀，抬眸望向山洞頂端。

　　披落妖紅大氅，那頭顱被長刀刺出大洞，脖頸都以詭異角度翻折起來的白須老鼠。

　　正被一隻覆蓋著灰黃白各色毛發，仿佛無數殘肢縫合揉碾在一起的猙獰巨爪握住，上弦般擰緊。

　　“哢啦——”

　　鼠頭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猛然翻折過來，眉骨正中開了個好大豁口，淌滿鮮血的臉上翻起一抹陰森怪笑:

　　“聽說，你找我?”

　　它說著，骨節交錯聲連環爆響，牽線木偶一般在巨蟒般粗壯的長脖子帶動下，蜿蜒著遊曳到洞窟之頂。

　　至此，那蟄居在尋陽縣，可止小兒夜哭的灰太爺，終於顯出全貌:

　　它的脊骨遍布山洞，蜈蚣一般蟄伏著，無數殘肢將它縫合堆疊成一條足足五六丈長的龐然大物。

　　人的，妖的……放眼望去，通體不啻四五十條手臂腿腳。

　　“接肢洞……灰太爺?”

　　陳敬眸子微眯，露出玩味神情。

　　你們這一窩，還真是有意思啊……

　　在先後見識過碩鼠枯鼠以及那惡心得令人發指的黃仙姑本體之後。

　　沒想到。

　　這灰太爺還能再一次開闊陳敬的眼界。

　　他想不出“惡心”之外的詞來形容它，卻又覺得不夠。

　　於是只能提刀直指它的頭顱。

　　能斬第一次，自然能斬無數次。

　　總歸得死一次吧?

　　“等我宰了你，就不用再想有什麽東西比惡心更叫人惡心的了。”

　　“呵，呵呵……壞了我的大祭……”

　　聞聲那灰太爺也不惱，將頭顱抱在最蠻橫的那條斑斕手臂裡，緩緩自洞頂湊過來，隻微微吸著鼻子:

　　“哈哈，哈哈哈，也好，也好，多熟悉的氣兒，你來得正好，比他俊，你比他俊得多，強得多……”

　　“不如你來行行好，跟我融為一體，一道去捅破那先天的壁障……”

　　“我便舍了他，你看如何?”

　　說著，一條腐爛的手臂從歐陽銘腳下噗得破土而出，沿著他的大腿遊上去，緩緩撫摸上他的臉頰。

　　“嗬，嗬嗬……”

　　歐陽銘艱難喘息著，終於透過那惡臭指隙，瞧清了來者面容，便是年輕了好些歲，那睥睨一切的眉眼和五官，叫人如何忘記。

　　“陳敬之……”

　　他低聲喃喃了句，目光空洞，忽地哈哈大笑起來:

　　“你這灰太爺真是個蠢貨，不知我幾番得罪他，你拿我來作脅迫，笑死……”

　　好不容易鼓起勇氣，在死前硬氣了回。

　　豈料一句話還未說完。

　　噗啦——

　　銀光閃過，一片潑漆似的冰涼漿液兜頭撒落，澆得歐陽銘滿頭滿臉都是。

　　他訥訥地左右瞧了一眼，便見那絞纏在自己身上的腐爛手臂齊腕而斷。

　　潑在他臉上的，是血。

　　男人斜拎著長刀從他身旁走過。

　　隻隱約聽見一聲:

　　“聒噪。”

　　歐陽銘眼前一花，兩腿一蹬，徹底昏死過去。

　　那灰太爺歪著頭，似乎還沒搞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麽。

　　就見男人舉起刀，淡漠道:

　　“要打就打，忒多屁話，煩死了。”

　　話落，在灰太爺震驚的注視中，男人宛若鬼魅一般在自己蔓延橫生的手臂間閃轉騰挪。

　　凡他所過之處，刀光起落。

　　一條，兩條，三條……

　　他踩著血泊舞刀遊走，漿滑聲中紅漪飛濺，宛若置身煉獄。

　　數十條手臂衝天而起，血液噴濺。

　　“你，你……”

　　灰太爺哆嗦著歪過腦袋，似想撂出些狠話，然而下一瞬，在它縮成原點的瞳孔中。

　　男人左右前伸，猛然握掌。

　　他的五指仿佛牽引著萬斤巨力，噗噗噗……

　　數條血鏈自那如鏡面般光滑的斷口處翻湧而出。飛射著絞向它的頭顱。

　　歘——

　　眼看著就要被捆成粽子。

　　“哈，哈哈，哈哈哈……”

　　那灰太爺忽地癲狂大笑起來。

　　“有意思，你怎的會使我的能力?”

　　嘴角一瞬裂至耳稍，灰太爺輕飄飄朝那飛掠至他脖頸的血鏈吹了口氣。

　　嘩啦啦——

　　血鏈紛紛調轉方向。

　　宛若漫天箭雨，朝著陳敬的方向狠狠攢射過來。

　　“嘖！”

　　望著漫天血雨，陳敬暗啐一口。

　　怎麽忘了這灰太爺是那枯鼠的祖宗！

　　真炁在體內狂亂攪動，刹那間他化作不可捉摸地飄影，在那腥氣逼人的血箭中遊走。

　　近乎只是前腳落步，後腳抬離的地面便被轟的破碎。

　　陳敬足足騰身至三丈開外，才堪堪避過自己先前扯出數十根血鏈。

　　“我倒是搬起石頭，砸了自己的腳。”他淡笑一聲，看向灰太爺的目光中，不無嘲諷。

　　懂不懂跑路天子的含金量?

　　打不中我，磨也給你磨死了。

　　眼看著血霧中那道安然無恙的身影。

　　“不可能，這不可能，你憑什麽躲得過！”

　　灰太爺嘴角的笑容徹底僵住，就聽它癲狂大笑一聲，那先前被斬斷的手臂紛紛沿著血跡複歸原位，傷口轉瞬複合。

　　“小東西，看著吧，讓我叫你見識見識，什麽叫真正的，先天圓滿！”

　　森冷的話音落下。

　　就看見灰太爺渾身幾十條手臂翻然震動，從山石中生生將那條血淋淋、霉苔橫生的脊柱抽出來。

　　地面也在同時破開巨大豁口，原來那人皮地毯之下，掩著的是它那粗壯駭人，宛若幾百條鼠身人身結成的尾巴，密密麻麻布滿細小手臂，稀稀拉拉地抓握著。

　　它倒貼著山壁咯吱咯吱爬動起來。

　　眼神狠狠瞪著陳敬，驀地閃過殺機。

　　轟——

　　下一刻，天翻地覆。

　　無數手臂狂亂砸下，一時間地動山搖。

　　陳敬就這麽在無數罅隙飄然遊走，臻至大圓滿的悍狼夜行讓他在灰太爺的癲狂殺招中閑庭信步。

　　就好似靈犀一般的默契，每每灰太爺振臂砸下， 他便長刀相迎。

　　須臾之間，非但毫發無傷，又斬斷幾條手臂。

　　啪嗒啪嗒……

　　斷壁灑滿破碎的山洞廢墟。

　　嘩啦啦的鮮血長流不止。

　　“這……”

　　被斬去大半肢體的灰太爺轟然砸倒在地面上，不敢置信地看著那泄洪一般的血流。

　　“我沒有，怎麽會……”

　　它失神一般訥訥，正看見陳敬再一次驅動神通，從傷口中將它的血液撕扯。

　　這一次他像是開悟了。

　　非是喚那血鏈去絞殺灰太爺，而是將它們大股大股地怒抽向自己掌心。

　　眼看著那人一副要將自己放血放死的樣子。

　　“班門弄斧！！！”

　　灰太爺大聲咆哮著，祭出血脈骨血，以更加凌厲的姿態將血鏈抽回。

　　“這是老子的神通，老子的血，你也配使得！”

　　血鏈剛一觸碰到陳敬指尖，便紛紛呼嘯著狂湧而返，逆著創口回湧。

　　斷肢複生，灰太爺嘶吼一聲。

　　頃刻間，重返巔峰！

　　“我要，把你練成我的肢體，我要讓你眼睜睜看著，讓你求死不能！！！”

　　幾番戲弄之下，灰太爺歇斯底裡地狂吼一聲，正打算跟他爆了。

　　一抬眼，正看著陳敬掌心翻湧的焦黃枯電。

　　“怎麽，眼熟?”

　　陳敬朝他一笑，露出森白牙齒。

　　灰太爺忽地一愣，眼神中閃過大片大片恍惚。

　　就看見那男人抬手握拳。

　　淡淡道:

　　“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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