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是三十兩銀子,買一條命?”
宋昭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謝浦澤暗罵一聲。
我就知道小鬼難纏,三十兩銀子還嫌少。
“宋爺,並非小的不懂事。”
“實在是這什麽人什麽價,都是按照規矩來的。”
“這潘氏不過一個卑賤之人,三十兩銀子已經不少了。”
“而且我也不是只打點宋爺,縣中上上下下皆需打點。”
“還請宋爺見諒。”
“呵呵。”
宋昭輕笑一聲。
卑賤之人。
三十兩銀子。
“還請宋爺通融則個,不在過問此事。“
“我若是非要過問呢?”
宋昭看了一眼那放在桌上的三十兩銀子,有些刺眼。
“宋爺。”謝浦澤並不意外,他在懷中摸索了一下,又拿出二十兩銀子。
“總共五十兩!”
“還請宋爺通融。”
“我若還是不通融呢?”
謝浦澤皺了皺眉。
五十兩銀子。
夠了。
錢夠了還不行,那就不是錢的問題了。
“宋爺,我有個長輩,我縣尊有些交情。”
“此番我已然拜過縣尊,隻待來年,便能取的功名。”
“那時,說不定你我還是同僚呢!”
“還請宋爺行個方便,這個情分,謝某必然銘記在心。”
“同僚?”
宋昭大怒。
“你一個考了七八年的童生也配跟我說同僚?”
“別說你只是一個童生,縱然你現在是秀才又如何?”
“給我滾出去。”
謝浦澤的臉上一陣青一陣紅。
那是氣的。
以前誰不知道,只要願意花銀子,無論什麽事情宋昭都給你辦得妥妥的。但是今日……
“既然宋爺不願通融。”
“那再下就告辭了。”
“青山不改,綠水長流。”
“只是希望那時,宋爺不後悔今日的所作所為。”
讀書人最重面子。
宋昭這番作為,算是把謝浦澤徹底得罪了。
宋昭坐在桌子上,皺著眉頭沉思。
其實他最該做的收下銀子,然後徹底不管這件事。那潘巧玲和他無親無故,再加上只是一個流鶯,縱然是死了也沒人在意的。至於紀小梅,一個已經死了的流鶯自然更沒人在意了。
但是他就是氣不過。
“看來這紀小梅的死應該是和這謝浦澤有關。”
“那潘巧玲,怕是有危險。”
想到這裡,宋昭連換了衣服去尋彭誠,然後讓他去縣衙大牢看住潘巧玲。
“誰啊?”
南街。
落雨街。
隨處可見破舊的老房子,這裡住著很多窮人。宋昭的到來打破了這裡的寧靜,犬吠聲彼此起伏。
聽見自家的狗一直叫,警覺的邱三兒頓時翻身下床,從床底拿出一把樸刀。
這是武器,也是農具。
他打開門。
頓時楞了一下。
“宋爺,您怎麽來了?”
門外。
是抱著刀的宋昭。
“來問你點事。”
“宋爺快請進。“
“我給您泡點茶。”
宋昭笑了起來:“你這人還怪講究的,還喝茶?”
“嘿嘿。”邱三兒有些不好意思:“我哪裡懂茶,不過是家裡放了些尋思有客人來有點拿得出手的,總不能喝白開水吧?”
邱三兒從茶盒裡拿出一些劣質茶葉。
“聽說你在這條街道上生活很久了?”
“對的,有三十多年了。”
邱三兒知無不。
“跟我說說桂花巷子紀小梅的事情。”
“還有那個謝浦澤。”
“謝浦澤?”
邱三兒臉色一變。
半個時辰後。
宋昭離開了邱三兒的住處。
縣衙大獄、
“宋大人。”
“我來看看潘巧玲。”
“宋頭。”
獄卒有些為難。
“怎麽了?”
“縣尊大人剛剛命人傳過話,說潘巧玲涉及命案,眼睛任何人探視。”
“他還特意說了,是任何人。”
宋昭一停頓時明白了。
縣尊這個角色,王安民融入得真快啊,一個還沒見過的人,就不許探視了。
這是收了銀子吧?
“讓開。”
“宋大人,別讓小的為難。”
獄卒臉色一變,可還是擋在了宋昭的身前。
“我說,讓開。”
宋昭有些不耐煩了。
他現在也無需忌憚王安民了,他已經收到信,他的任命文書已經下來了,最多三天之內必然送達。
他不能坐視不管。
“哎喲,宋大人,是您啊。”
“您裡邊請。”
就在宋昭準備強闖的時候,一個老獄卒一遍提褲子一邊跑了過來,拉開年輕的獄卒將宋昭放了進去。
“我的祖宗啊。”
“你居然敢攔他?”
“你知不知道,這個殺胚把前任縣尊都殺了?”
“他連前任縣尊都能殺,你的脖子比那錢唯君的硬不成?”
“可是,縣尊吩咐。”
“蠢貨啊。”
“你不說我不說誰知道?”
“再說了,我們是放他進去了,但是誰說縣尊是去看那潘巧玲的?說不定是朱巧玲馬巧玲呢?”
“至於宋大人在裡面是不是亂走那和我們有什麽關系?”
“宋大人脾氣這麽差,你我也不敢跟著啊?”
“你說是不是?”
老獄卒孜孜不倦的給年輕後輩傳授人生經驗。
“這姓宋的,不能得罪。”
“為啥?”
“他不就是修為強點嗎?”
“青槐縣最厲害的不是武館朱館主還有齊家的……”
“你傻啊。“老獄卒有些無奈,這後生仔又要滿眼星星的說那朱福有多厲害了。
“在世上混,光能打沒用。”
“死的都是能打的。”
“你要看其他的。”
“這位,把縣尊殺了,人人都說他要死。”
“殺縣尊,那可是十惡不赦大罪,欽差來了那就是要直接拿人直接殺掉的,審都不用審。”
“那時候,誰不在傳他要死?大家一個個的對他避之唯恐不及。”
“結果呢?”
“欽差屁話都沒說就走了。”
“可不是還沒下定論嗎?”
“傻孩子。”
“沒有當場把拿下人殺頭,就是答案了。”
“有人在保這位宋大人,而且還是了不得的大人物。”
“這種事情都能壓下來,說明這人的能量很大。”
“能打,有天賦,背後還有大人物。”
“這位宋大人以後絕不只是一個小小的捕頭。”
“他最少也能離開這青槐縣。”
“這樣的人,就算不能交號,也不要得罪,不然那天怎麽死的都不知道。”
“別管什麽縣尊的命令,得罪不起的一律不得罪,讓縣尊自己和對方玩去。”
“咱們一個月就一兩銀子,裝裝樣子就得了。”
“也就是你老爹和我有些交情,不然我都懶得跟你說這些。”
“記住了,別死腦筋。”
“這世上那有什麽不能破的規矩?”
宋昭自然不知道外面發生的事情。
他見到了潘巧玲。
她看起來還行,至少在縣尊過問之前,沒有人對她用刑。
她披散著頭髮,坐在稻草上,雙目無神,因該是被嚇傻了。
“頭兒。”
“她什麽也沒說。”
彭誠微微抱拳。
他一直守在潘巧玲的牢房外。
“我跟她說幾句話。”
“於老哥,還請打開下牢門。”
那是個老獄卒,正趴在桌子上打盹呢。
聽到彭誠喊,他迷迷糊糊的起身,打開了牢門,然後被彭誠拉著去喝酒了。
“宋爺。”
潘巧玲的眼珠子動了動。
“你很害怕?”
宋昭將刀放了下來,盤腿而坐。
“我沒殺紀小梅,那個焦福也不是我殺的。。”
“只有這句話是沒用的,事到如今,你還想自己扛下來?”
“是寄希望於有人會花錢把你救出去?”
“但是你想過沒有。”
“你住在那間院子裡,但是原主人確是死了。”
“聽說,是紀小梅帶你走上這條路的?”
潘巧玲臉上有些難過:“我需要錢。”
“那個人是謝浦澤吧?”
潘巧玲的瞳孔一陣收縮。
宋昭知道,邱三兒沒騙自己。
“他剛才找過我了,在我一到家。”
“他花了五十兩銀子,要我不過問這件事。”
“五十兩。”
宋昭看著潘巧玲。
“這只是給我的,還有給其他人的,至少我所知,縣尊就有一份。”
“不可能。”
“你詐我。”
“他一定會救我的。”
潘巧玲有些瘋狂。
但是宋昭不說話,就這樣看著她。
“我從別人那裡聽到了有些事情。”
“讀書不是件很容易的事情。”
“特別是對於一個家裡只有幾畝田,自己又好吃懶做的人。”
“謝浦澤,那條街上的人都知道,謝浦澤是紀小梅的姘頭。“
“她圖謝浦澤年輕,所以就養著他。”
“但是後來,謝浦澤把她殺了,或者說他早就準備好殺謝浦澤。”
“他不知道編了什麽借口,讓她不斷的往返鄉下,然後給人們一種她要金盆洗手的錯覺。”
“然後殺了她。”
“紀小梅是個孤兒,所以她就算是很久不出現,也沒人會在意。”
“於是她是了。”
“然後謝浦澤把你帶來了這裡,讓你住進了那個院子。”
“然後成了一個流鶯。”
“那麽,他當初是以什麽借口帶你來的?”
潘巧玲依舊沉默。
宋昭並不意外。
她都願意為他成為一個流鶯了。
“再告訴你一個消息。”
“齊家有個庶出的女人,未婚先孕,名聲很不好。”
“但是最近,謝浦澤向齊家求娶了這個女人,齊家同意了。”他看著潘巧玲:“因為謝浦澤走了關系,明年春天就是一個秀才了。”
“秀才,有功名在身的秀才。”
“換你作為謝浦澤,你認為這時候是要不要救你?救你就得花很多錢,因為不只是那焦福的死,他還要給紀小梅的死弄一個過得去的說法。”
“錢能通神,需要很多錢。”
“但是他顯然是沒有這麽多錢的,而且,不劃算。”
“相較來說,讓你抗下一切就很簡單了。”
“你殺紀小梅,佔了她的房子。”
“還殺了焦福,然後被路過的差人發現。”
“你可以考慮要不要說。”
“我不是喜歡多管閑事的人,但是我覺得,哪怕是再卑微的人,都有選擇的權力。”
“所以我給你選擇的機會,生還是死。”
潘巧玲呆立了很久,才緩緩開口。
她的臉上滿是麻木。
沒有怨恨也沒有失落。
“我跟他一起長大,他說要娶我。”
“他說他在縣城尋了個生計,說帶我來過好日子。”
“我們沒有錢,他就讓我做哪個。”
“所以,這些年你一直養著他?”她臉色灰暗的點了點頭。
“是紀小梅帶我的,但是後來她說她要去親戚那裡住。”
“從那之後,我就再也沒見過她了,我不知道她死了。”
“都寫下來吧。”
宋昭讓彭誠拿來紙筆。
等潘巧玲說完之後讓她畫了押。
“宋爺,我能活嗎?”
宋昭起身的時候,潘巧玲突然開口問道。
她知道自己了。
一個卑賤的妓女。
沒人會在乎她的生死。
但是有些意外的是。
那位在她眼中高不可攀的宋爺居然耐心的回過頭:“人人都有活著的權利,我是,你也是。”
“明天問話的時候,會先打板子。”
“扛得住,有機會活。”
“扛不住,就要死。”
宋昭看了她一眼,就離開了。
第二天。
宋昭接到消息的時候,有些啼笑皆非。
潘巧玲抗住了,但是謝浦澤沒抗住。
他才打了二十板子,就全招了。
紀小梅是他殺的,因為他看見了紀小梅這些年積攢的銀子,起了貪心。潘巧玲是被他騙來的,根本不知道紀小梅死了,反而這些年一直被他以紀小梅侄子的名義收取院子的租金。
還有個小插曲。
這家夥最後狗急跳牆居然把給王安民使銀子的事情在大堂上說了出來,結果就是被眼疾手快的衙役幾板子把嘴都打爛了。
“宋爺。”
宋昭再次來看潘巧玲。
她趴在草堆上,看起來氣色不錯。
“宋爺,聽說你是練武的。“
“是。”
“我家有本書,有人說像是什麽功法,等我出去了,我送你。”
“不髒,那不是嫖客給的,是我家裡傳下來的。”
她臉上帶著感激。
“好。”
“我會讓彭誠一直守著,直到你出去。”
“就是這幾天的事情。”
按理來說現在是沒有什麽危險了。
但是宋昭還是有些不放心。
這青槐縣的天。
對於有些人來說。
是黑色的。
宋昭覺得心情有些不錯。
他做不了青天大老爺,但是也不會眼睜睜看著一個無辜者就這樣死了。
三十兩一條人命?
他知道自己為何那麽憤怒了。
他們買的是千千萬萬個潘巧玲的命。
是沒有系統的千千萬萬個宋昭的命。
決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