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說這陸氏，心神不寧之下，帶著孩子便回了娘家，但又沒有進那間自己生活了十幾年的茅草屋，轉而走向村子的另一頭——那裡住著一個私塾先生，人人都叫他白先生。

　　十年前，白先生像逃荒一般來到了這王麻村，眼看著是饑渴將亡，翻倒在溝渠之內，僅剩下一口氣，而年輕時的陸氏幫家裡撿拾柴火正巧碰上了他，於心不忍，便將自己隨身帶的乾糧和水都喂給了白先生。這就如同天降甘霖，將白先生從鬼門關拖了回來，之後白先生憑著能讀書識字，能幫別人算帳，涼州這地方也有戰事，他還能幫別人寫寫家書，總算是在這小村子站穩了腳跟，周邊村子的有錢人也都喜歡讓自己孩子來他這學學字，讀讀書，受點聖人書的熏陶，故而他現今也算是家境殷實之輩了。

　　陸氏知道如果真的出事了，別人要找到自己很容易，但沒人知道白先生和自己的交情，這救命之恩現今隻換白先生幫自己照顧這孩子幾日，應當不成問題——白先生也是村裡人盡皆知的大善人了。

　　打定主意，也不顧這天未明，便是找到了白先生的瓦房，敲了敲門，這白先生也不知是沒睡還是已經起了床，房內點著油燈，“誰啊。”中氣十足的聲音透著牆壁傳來。

　　“白先生，是我，村頭王陸氏，我有急事，求你開開門。”陸氏帶著哀求的意味說著，卻又不敢太高聲。

　　只聽得屋內腳步傳來，門便打開，白先生一臉驚詫地看著陸氏:“陸姑娘，幾年不見，不知這夜半三更來訪所為何事。”

　　陸氏將孩子往前一推說道:“白先生，我家恐有大事，煩請你收留這孩子幾日，幾日便好。”她順了口氣:“過幾日我便會來接他回去。”

　　小孩子畢竟還小，晚上莫名其妙被帶出來回了母親的娘家，也不知道為何母親要讓一個陌生人照看自己，當下就有些委屈，又有些發懵，眼淚在眼眶中當時就要流下來。

　　白先生眼見陸氏說的如此急切，再看這孩子的模樣，也不問原因，應答了下來:“這孩子我會照顧的，姑娘你就安心吧，不過添雙碗筷的事情。倒是我多一句嘴，雖不知發生了什麽，但還望保重，若實在麻煩，再來找我，我在旁些地方還有些親戚熟識，求個人情倒也能幫你謀個事務來做。”

　　陸氏知道白先生心善，當即也心神安定不少，對著白先生連連道謝，便乘著夜色，慢慢的離開了，孩子看著母親離開的背影，卻是不知發生了什麽，還是哭了起來。

　　白先生一歎氣，護著孩子進了房，孩子在這陌生大人面前慢慢地止住了聲音，也不敢說什麽，一聲不吭地呆立在房間角落。

　　白先生看著孩子，幾欲開口，卻終究沒有問出什麽——他並不想知道這些煩人事，在他看來陸氏也不過是出了諸如被丈夫打罵，被村婦說閑話之類的雞毛蒜皮小事，他畢竟也是見過世面的人，便不多想，指著床鋪:“今夜便將就一些，明日白天再幫你找個其他的被褥什麽的。”

　　孩子呆呆地點頭——他從未自己面對過陌生大人，平日裡不過是待在父母身邊，見得都是劉府的老爺夫人們，也輪不到他說什麽，再就是和一堆半大孩子一起，相處也不甚融洽，別人嫌棄他長的醜陋，往往喜歡欺負他。不過他確實醜陋，天庭凹陷，兩邊鼓起，就像牛犢角未成熟之前一般，兩個大包看起來不倫不類，許是營養不良，整個人也顯得瘦削異常，今年約莫有八九歲了，但身形卻不似劉府那同歲的公子哥，更像個猴子一般。

　　他亦步亦趨地挪到床邊，隻覺手腳麻木，不知該怎麽做，但偷偷看了白先生一眼，還是鼓起勇氣爬上了炕，也忘記了解衣服，就這麽和衣而睡了。

　　看著這孩子，白先生心中也有些不喜，這般放不開的孩子太難相處，完全沒有正常孩子的靈巧勁兒，但既然是曾經的恩人托付的，便還是盡心盡力照顧些許時日，對於自己來說，也沒什麽關系——他確實有些財富。

　　炕上有人睡覺，他便繼續借著油燈火光看書，伴著孩子漸漸清晰的呼吸聲，他的思緒也慢慢沉浸在聖賢書中。

　　在他未察覺的地方，一絲紫黑色的霧混著油燈的火光，飄進了小孩子的體內。

　　…………

　　天色漸明，白先生抬頭望了望窗外，仍然是精神奕奕，起身開始做飯，這麽多年過去，已是人到中年，但從未有什麽娶妻生子的想法，自然也是沒有妻室照顧自己起居飲食。白先生也算是長相偉岸，又有文化，前些年自少不了媒人上門說媒，他家境殷實，雖說年長一些，但在這十裡八鄉倒也算是個香餑餑，且白先生的為人，大家自然都認為成家也是個會疼老婆的主。 但這些媒人都被他一一回絕了，也未曾說過什麽原因，時間長了，大家便也沒了什麽熱情。

　　不多時，一鍋白菜湯飄出陣陣屬於白菜的香氣，餅子也熱好了，考慮到有孩子，今日早飯便略微豐盛一些，他又切上半條肉干，自己先吃了起來。這香味喚醒了睡夢中的小孩，他略微一怔，翻身下了炕，也不知道該作何動作，穿上自己的草鞋，站在炕邊發愣。

　　白先生聽到悉悉索索的聲音，便微微轉頭，招手示意孩子過來:“先用過早飯，今日便先待在這屋內不要亂跑，下午我教完書屋裡孩子習字再回來做晚飯。”

　　小孩聽到他說話，仍是沒有什麽表示，畏畏縮縮的不敢行動，白先生一時失了興致，站起身來拉他到桌前:“你叫什麽名字。”

　　“王大。”小孩子怯生生的回道。

　　白先生頓感無語，但也確實，沒有文化的人家，也就是這般名姓了，沉默了一小會兒，又說道:“那我便叫你阿大了，你母親對我有恩情，這段時間你家中有故，你就安生地呆著這裡，也不必這般拘謹，家中無甚金貴的，你若是閑來無事，也可以去附近抓抓螞蚱，釣釣魚什麽的，我要去教書了，你不要走動太遠，免得失了方向。”

　　安排完，白先生也沒什麽好講的，這般孩子很難相與，早飯也已用過，他離開去了書塾。

　　王大仍然不敢太過做什麽動作，但架不住饑餓，還是吃掉了剩下的白菜湯和餅子，肉干卻是沒動——這種稀罕物，一般都是節日才能分到一小點的，何況在陌生人家，他更不敢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