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這些對白先生和四角而言無所謂，他們畢竟只是這宴會邊邊角角的人物，雖說讀書人吃香，但在真正的大人物面前也不過是拿來取樂的角色，今日巨公子的樂趣已經很足了，剩下的和他倆並無任何關聯。

　　本這場宴會也就該這樣結束，多數人也已經在謀劃著怎麽展現自己實力，怎麽讓巨公子眼前一亮，但事情往往不會這樣順利結束。

　　關於寶物分配的事情過去了，但巨公子的熱情顯然還沒到位，他又一次站起身來，滿含笑意:“今日宴會之前，我與司馬先生在對面酒樓談事，倒是看到一場有意思的小劇，一堆人圍在院前，爭論著什麽，據下人說是有兩個文人爭鋒相對，互作對聯，可有此事?”

　　大多數地位高的人是一頭霧水，他們一般不提前來，也不會在意這種鬧劇，反倒是那些座位偏後的人基本都知道這事，此時目光紛紛看向白先生，無奈，白先生隻好站起拱手言道:“只是些許誤會，未曾想擾了大人正事，實屬無心，請大人見諒。”

　　不曾想這巨公子反倒擺擺手:“哪裡的話，我自小隨涼州王師讀書習字，卻不是這塊材料，但也愛附庸風雅，聽聽你們講話，有道是‘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雖未有親耳聽得，親眼瞧得，但見先生模樣便心裡歡喜，想來才學不淺，今日眾大人準備不足，倒是先生可以隨口來上那麽幾個對子，幾句詩詞，也算是不虛此行，先生意下如何?”他滿臉笑盈盈，活脫脫一個孩子樣子，倒沒了剛剛咄咄逼人，盛氣十足的樣子。

　　白先生一聽此話，倒是心中一松:“在下才疏學淺，但公子願聽，也不好掃興，便盡力而為，不知公子可有題材?”

　　巨公子拍拍手，叫一聲好，笑意更盛，思索起來:“不若這般，我做主，拿上幾件寶貝，先生對著這寶貝作詩作對即可，不論好壞，只要作得便賞賜給你，何如?”說著又看向縣令司馬長空，縣令哪敢說半個不字?當即笑著點點頭，其余人也就跟著附和起來。

　　見此，白先生倒也不再扭捏，大大方方款步向前，巨公子站起身來迎過他，笑道:“不知先生怎麽稱呼?”

　　白先生拱手回道:“在下白山靜，字海寧。”

　　巨公子一拍手:“好名字！那便我來做主，挑個合適先生身份的。”他在這幾個箱子面前走走轉轉，伸手撈出一把扇子，一展開，赫然是一副山水圖畫。“好寶貝！倒是與先生搭配。”巨公子摩挲著扇骨，一抖手合上，便遞於白先生手中。

　　白先生接過，展開扇面，仔細觀瞧，不自覺道:“好啊，確是寶物，倒是襯的在下無才了。”又閉眼皺眉，似在思索，巨公子也不著急，饒有興趣地看著他。

　　眾人看他立於堂前久久不動，也是有些著急，突然，他張嘴朗聲念道:“二十年未夢還家，獨立青峰野水涯。”又沉思片刻，雙目一睜:“天地寂寥山雨歇，幾生修得到梅花?”

　　他念完這四句，堂內鴉雀無聲，倒是巨公子先反應，跟著念了一遍，立馬叫好起來，其余人也跟著讚歎，頓時堂內爆發出一片掌聲喝彩聲，久久不能平息。

　　“慚愧慚愧，獻醜了。”白先生自謙起來，而那巨公子此時整個人還在思考這首詩，那雙眼睛也漸漸明亮起來，待到聲音平息，方才罷了:“果然才學高深！白先生之才令人歎服！在這等小地實屬屈才，不若來我巨家做個先生，家內兄弟姐妹年幼者尚多，正好是需要您這樣的大才。”倒是挖起了牆角，不過白先生倒是有分寸:“謬讚了，小道爾，只是平日裡常常思考名中之意，碰巧罷了。”

　　“我這次離開會留下一些下人，白先生任何時候有意，均可找我巨家人，或乾脆找司馬縣令，巨家大門隨時為你敞開。”倒是巨公子並未作假，這短暫時間能做出這般意境深遠，辭藻幹練的詩詞來，遠比那些張嘴便是之乎者也的所謂學究強無數倍。“只是不知白先生是否仍有雅興，再賜幾句來，到時候我回了本家，也有的炫耀，驚那些長輩、兄弟一驚，讓小子我也長長臉?”此時他這稱呼儼然改變，更多的是對白先生的崇拜，而非最開始那種尋求樂子的態度了。

　　“巨公子如此盛情，在下也不好拒絕，只是我有一學生，天縱之才，年歲不大，才學絲毫不在我之下，不知巨公子有無雅興，讓我這弟子也露露臉，年輕人總是思維活躍，許能帶給公子些驚喜。”白先生並未拒絕，但也不接受，他知道這是個好機會，如能搭上巨家，那必然比什麽讓縣令高興來的強得多了。

　　聽得此言，巨公子更是喜笑顏開，不由期待起來:“全憑白先生做主，想來能隨白先生學習的，應都是天才了。”

　　白先生也不客氣，走下去對著四角耳語幾句，便帶著四角來到巨公子跟前。

　　鎮泉的這些人倒是對四角的樣貌見怪不怪了，然而巨公子是頭一次，剛剛四角一直在埋頭吃東西，他沒有朋友，這宴會裡的人更是非富即貴，倒是都見過，畢竟少有人沒有孩子，這富貴人家的孩子免不得要習字讀書，所以白先生在他們中間很是吃香，一些堪稱來往頻繁，然四角從來不往他們跟前湊，也就更不會有人和他主動攀談了。

　　巨公子看見四角，心中一驚，差點驚呼出來，然而極高的涵養讓他忍住了——白先生的高足，至少不能以貌取人，雖說確實醜了些。

　　他忍得面皮抽動，但還是平靜下來，笑道:“不同凡響，公子確實不凡，我自恃見過世面，倒也給我唬住了，常言道行非凡之事者必有非凡之相，卻不知怎麽稱呼。”雖說四角這副尊容，他仍是下意識的誇讚，倒非他性情如此，只是他對白先生好感非凡，這愛屋及烏之下，倒是一半真心一半假意了。但總歸沒有給四角難堪。

　　然而四角哪聽過這種話語，白先生平日裡不苟言笑，雖說是現今越發疼愛四角，但也未曾這般露骨的誇讚過他，其余人更不用提——十年八年能和四角好好交談一句都已是難得，他平日裡最多也就教小孩讀書習字能多說些話。

　　頓時感覺天旋地轉，一種別樣的情緒生出，正是這時，一股黑煙從他體內噴湧而出，整個世界暗了下來， 時間也靜止了。

　　四角收斂心神，卻是見怪不怪:“你這妖鬼，此時正是我大事之時，非得出來鬧騰嗎。”聲音不再似孩童輕快，倒是多了一分歲月的感覺，無奈感十足。

　　原來，自五年多前，四角每隔一段時日便會被這黑煙附身一次，這黑煙知識非凡，總是對世間充滿好奇，每當他出現，四角就會像一個局外人一般，能看到他在幹什麽，也能聽到他在說什麽，甚至能在心靈中交流，但是身體不受他控制。

　　而這黑煙則能感受到四角的情緒，也能理會四角的意思，倒是從四角這學來很多這個世界的知識。

　　但隨著時間推移，這黑煙附體時那種不受控制的感覺越發強大，直到一個多月前，四角隱隱知道，下次再被附身，可能自己就不再是自己了。

　　然而他還有很多事情沒做，這五年時光，他舍不得白先生，他也想知道為什麽父親母親會被殺，到底惹上了什麽人，他還想回去看看，看看自己生活過的地方，但是時間好像真的到了。

　　“我會代替你完成你的心願的。”黑煙化作人形，是個俊俏堅毅的年輕人。

　　“笑話，那是我的心願，你有什麽資格代替我。”濃濃的不甘，四角的面容扭曲起來，旋即他又平靜下來了，他這一生總是這樣無奈，雖然活在世間時日不長，但遺憾與痛苦卻是他的主旋律。“罷了，你這精怪，只希望你不要用我的身子去害人。這還是第一次見到你的樣子，或許也是什麽其他人的身軀模樣吧。”他蒼白的笑笑，那黑煙更甚，像一陣狂風鑽進了他的身軀之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