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老漢下山是為了回這故鄉看看，他已經很老了，土匪也有情，自己的老娘據別人說已經歸了西，他倒不是很傷心，每年銀錢沒斷過，只是不曾回來，老娘應當活的挺滋潤，自己當了土匪，這怎麽都不光彩，雖說想過發達了再孝敬老娘，終歸還是沒來得及，不過對他來說沒什麽了，這麽多年當土匪，什麽都享受過，生死之間的事情也經歷不少，他看的很淡。

　　但還是會想起那會兒意氣風發的二當家，雖然二當家對外人殘暴麻木，但對自家兄弟那是沒的說，那會兒的風光場面讓他有些恍惚。定了定心神，也不想著這四月八的盛況了，他現在隻想著快點回寨子告訴大當家的這黑狸兄弟找見了。他沒多停留，坐馬車半個月就能回去，他不知道把二當家找回來是好是壞，也不知道二當家還願意回來嗎，他只是想給那十幾年前的風光做一個交代。

　　於是他走了。

　　白山靜沒有看到他，沒有想到這跑開幾百裡的地方還有人能找到自己，他現在在人群中，和自己的義子一起享受著生活，腦子裡滿是開心，還有四角的前程。

　　四角也沒有注意到，就算注意到也不會覺得奇怪，一個老人不管是來去都很正常，這盛況之下，到處都是有趣的東西，去哪裡體驗都很平常，沒人能想到會發生什麽。

　　天色漸暗，白先生也準備帶著四角到宴會廳去參加正會，不想，剛到門口，有一黑袍玄帶的人靠近過來高聲道:“白先生，總聞您學識淵博，在下不才這裡有些自己所做小對，可惜隻想得上闕，冥思苦想不得下聯，不知您肯其賜教否?”

　　白先生暗暗皺眉，哪能不知這是有人要在這盛會借自己之名聲更進一步:“這位兄台，不知如何稱呼?已近宴會之時，不若先過了今日要事，再探討學問。”他不想生事，服了個軟。

　　哪知這黑袍人臉上笑意更盛，顯然是不想就此草草了事:“賤名張建業，想來以白先生之博學，對出小子這拙對應花不了幾個功夫，你且聽好了。”不待白先生反應，他便立即又道:“曾經我於遊學之中到過一處寶地，此地山清水秀，充滿靈性，一日工匠於山中伐木，被那猢猻學了去，午間休息時便看到有兩隻猴子架起這鋸子伐起了樹，我靈光乍現，得此妙句‘二猿斷木深林裡，小猢猻也敢對鋸?’”

　　一聽這聯，白先生眉頭緊鎖，哪能不知道這是誠心來針對自己的，卻不知又是什麽地方得罪了他。

　　原來這人是那老學究的學生，前些年遊學在外，這老學究之死在他看來很有蹊蹺——自己的老師為人頑固，雖然一身壞毛病，但唯獨活的謹慎，他老把君子不立危牆之下掛在口中，結果卻死於失足河中溺亡，要知道，那老頭平時幾乎不飲酒，更是一身的架子，怎麽會展現醉態在他人面前?然害死這老人對其余人並無好處，唯一有利害關系的也只有新的教書先生白山靜，這怎麽能讓他不多想?雖無證據，但是要針對這人倒也用不了多少心思。

　　眼見這白先生半晌不說話，張建業臉上浮現出得意之色，這時四角突然站出來:“恩師不願答你這對子，我來答，你說的確實不錯，這對子倒是粗淺，沒什麽好想的，你這般粗鄙之人，我也對個粗鄙的，以防你聽不懂。”眾人目光登時轉移到他身上，只見他略微思索，清了清嗓子，朗聲道:“當初我隨著恩師跋山涉水來這鎮泉福地，期間免不了乘坐馬車，倒也巧合，一日新雨過後，滿地泥濘，這老馬不慎失足陷入泥地當中，無法拔出，你這聯倒也給了我靈感，想來用在今天這場合最合適不過，聽好了！‘一馬深陷淤泥中，老畜牲怎樣出蹄?’”眾人先是一靜，隨即爆發出叫好聲，這對子當真秒極。

　　四角嘻嘻笑道:“俗人配爛詞，張先生，您覺如何?”

　　張建業頓時漲紅了臉，不答四角所問，轉頭向著白先生:“這便是你的學生?能教出這種人來，我看你也是徒有其名罷了，簡直浪費時間！”隨即一甩袍轉身便走。

　　白先生滿臉笑意，向周圍眾人一拱手，也不理張建業，領著四角便往廳裡走去。他心裡很滿意四角的反應，這孩子的心性，臨場能力都是上佳，才思敏捷，他是越發滿意了。

　　被仆人們迎著進了門，帶往自己的座位，他們便正襟危坐起來，今日據說不止是鎮泉本地的縣令在，還有從涼州巨家來的大人，這使得白先生也有一些緊張，但他知道，只要今天搞好了，說不得四角的未來就是一片光明，不過又心中有些打鼓，這孩子什麽都好，只是生的醜陋，願巨家的大人物不是那種以貌取人的家夥。

　　在這種忐忑中，約莫一盞茶的功夫，陸陸續續有各種達官貴人進場，大多數他們都認識，這五年多時光，免不得和各位老爺打交道，雖談不上多熟絡，但也不至於對不上號來。

　　千等萬等，終於，縣令司馬長空帶著一個年輕男人從正門談笑著走進來，眾人便清楚，這應當就是從涼州巨家來的人物了。

　　宴會按照流程進行著，眾人各懷心思，卻也沒什麽人敢去找縣令或者那男人攀談，大家摸不上這人的脾性，都在等待著。

　　終於，酒過三巡菜過五味，縣令站起身來清清嗓子:“我鎮泉自古以來盛產鐵礦，然而這鍛造技術一直跟不上，那遠方的南山縣有一位劉員外，手下搜羅了幾位能工巧匠，正值戰時，大涼州區域缺少兵器，今日這巨公子便是從南山縣那邊考察而來，希望各位能好好配合。”

　　他這話一出，有人歡喜有人憂，這鐵官府必不是免費征用，那些開發鐵礦的富商們自然開心，更廣的銷路，還能扯上官府的大旗，不怕被強盜搶劫，自己潛在的損失少了，自然就開心。

　　而專營器物鑄造的商人們自然憂愁，這是一個材料商人提價的機會，他們未來收材料會付出更多金銀。

　　不過對大多數人來說沒什麽，或者是很好的事情，本來鎮泉與南山因路途遙遠並無什麽聯通，這下就初步建立起了交流，跟隨著鐵礦去的，必然還有其他的什麽東西，人們來往會更加密切，這實際上對大家都很有益。

　　於是大家都應和著，那巨家的公子也是喜笑顏開:“初來乍到，這事情就望各位多多配合，在下準備了一些小禮物，希望大家喜歡。”接著便揮手示意下人，隨之七八個下人抬著幾個大箱子從側廳走了進來，打開一看便是各種奇珍寶物，是個人都知道價值不菲。

　　“這些都是我們巨家聯合劉員外從全國各地花了大價錢收來的，各位便每人自己挑選心愛之物拿去便是。”巨公子隨手抓起一把珠寶也不多介紹，輕飄飄一句，足顯其家族實力。

　　眾人聽著他這仿佛暴發戶的言論，一時竟不知道該怎麽辦，這東西該怎麽拿，誰拿什麽，誰先拿，一旦處理不好，巨家沒有面子，這公子沒有面子，縣令也沒有面子，鎮泉的各位更沒有面子。

　　縣令先前也沒有聽巨公子談及此事，此時不禁有些臉上掛不住，但畢竟還是老江湖，思索片刻便站起來緩解了尷尬:“各位都是有頭有臉的人物，巨公子這樣大方，我們自然也不會不知回報，但巨公子家大業大，再談金銀財物，難免丟人現眼，不若這般，這些寶貝暫時存於此處廳堂之內，在四月八盛會結束之前，各自準備，不論是琴棋書畫，亦或是詩詞歌賦，江湖技藝，也讓巨公子新奇一下，熱鬧熱鬧，咱們按巨公子對節目的滿意程度，來決定這寶貝選取的先後順序，不知各位意下何如?”

　　登時這些大人物也都舒了一口氣，這巨公子明顯有考驗他們實力的意思，按理來說應當每家給予價格相仿的禮品，按份來送，但他不按套路出牌，直接拿出價值不可估量的寶物來，卻又不明說如何分配，隻道讓人自取，這不就是讓各位自己排出個一二三四來?這年輕人還是氣盛，一上來就是這麽赤祼祼的招式，擺明了就是在找夠強的合作夥伴，剔除掉那些邊緣人物，好在縣令急智，不然真爭奪起來，你不讓我我不讓你，只會讓別人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