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張家父子跟董一茜身處同一座城市，這個城市叫做寧海。張川澤的爺爺奶奶跟董一茜的爺爺奶奶都住在相臨的吉城。

　　張川澤今年二十歲，在吉城大學讀大二。周末開著爺爺的車回寧海看望媽媽。本來他是要早點回吉城，明天還要上課。媽媽一個姐妹虹姨帶著女兒來家造訪，晚上留下來一起吃飯。

　　虹姨的女兒韓雨欣是一個漂亮乖巧的女孩兒，跟張川澤從小一起長大。兩家大人有意撮合兩人，兩人也有情有義，於是張川澤便跟女孩兒多聊了幾句。不顧天色已晚，張川澤執意開車返回吉城。

　　雖然張川澤只有二十歲，但已經是老司機了。他十五歲便偷了爸爸的車鑰匙，載著兩個初中同學一路上了高速。最後在一百公裡之外的臨市被警察攔截。

　　那天晚上，張川澤急於回爺爺家，便逆向超車跟苗秀芳撞到了一起。

　　張川澤傷勢較輕，肋骨斷了兩根，左腿輕微骨折，打上了石膏。

　　到了晚上，苗秀芳還是沒有醒來。大夫跟董一茜爺爺說，像苗秀芳這種情況，誰都無法預料。醫院只能盡力，病人有可能醒來，隨後漸漸康復;有可能醒來失去行動能力;也有可能永遠都不能醒來。爺爺只能把眼淚往肚子裡咽，當著孫女的面還得強顏歡笑。

　　到了下午，董一茜催促爺爺奶奶回家。爺爺說，今天跟奶奶回去收拾一下，明天帶一下用得著的東西把奶奶送來，陪董一茜一起照顧媽媽。

　　第二天上午，董一茜急切地盼望奶奶的到來。沒想到等到爺爺的電話，奶奶在下樓的時候摔下了樓梯。現在送進了醫院，股骨頭被摔斷了。

　　董一茜瞬間眼淚便淌滿了臉頰。但是她仍然強作鎮定，盡量不讓自己帶出哭音，叮囑爺爺好好照顧奶奶，這裡有自己照顧媽媽就足夠了。

　　放下電話，女孩兒淚汪汪望著床上的媽媽，一時間陷入了絕望。

　　一連三天，媽媽都沒有醒來。漸漸地，女孩兒再沒有了眼淚，整日望著病床上的媽媽發呆。護士一趟一趟的來，也沒有給她帶來任何有價值的信息。她仔細地觀察著她們的每一個動作，覺得她們都是在例行公事。她想張口問一問，媽媽是不是永遠不可能醒來。但是她不敢問，害怕得到明確的回答。

　　自打董一茜第一天來到醫院，就得到了八樓住院部眾多小護士們的關注。她們一致認為，從沒有見過這麽漂亮、乖巧又楚楚可憐的女孩兒。

　　“好可憐的女孩兒，也沒有人來幫幫她。”有人感歎。

　　“好像她家裡就她一個孩子。奶奶前天也摔傷了，也在住院。”

　　“那她爸爸呢?她這個年紀，她爸爸也就四十多歲。”

　　“聽說在坐牢。”

　　“好可憐的孩子啊，人長得那麽漂亮，偏偏生在這樣一個家裡。”

　　“豔姐，我好像沒見過她吃過飯啊。”一個小護士說。

　　劉明豔是這裡最漂亮的一個護士，也是除了護士長之外，專業最好的一個。

　　“是嗎?”劉明豔也頗為驚訝。

　　“是啊，豔姐。”另一個小護士說道，“她都兩天沒吃飯了。”

　　這天的晚上，劉明豔值夜班。她提著一個盒子來到苗秀芳的病房。董一茜依舊像往常一樣，坐在椅子上望著媽媽發呆。

　　“小茜！”劉明豔親切地叫她。

　　女孩兒微微抬起了頭。

　　“來，嘗嘗姐姐包的餛飩。是姐姐自己包的，不是買的，來嘗嘗。”

　　“謝謝姐姐，我不餓。”女孩兒眼中毫無光彩。

　　“小茜，聽姐話，吃一點。要不等媽媽醒來了，看到她的寶貝女兒瘦了，她會心疼的。”

　　“姐姐！”董一茜看著劉明豔，“我媽媽她不會醒來了。”

　　劉明豔微微一顫，“怎麽會呢，你聽誰說的?”

　　女孩兒沒有回答，依舊轉臉看向媽媽。

　　“沒人這樣說過。”護士說，“你媽會醒來的，她的情況不是很嚴重。”

　　“真的?”女孩兒轉過頭，眼裡裡放射出存留不多的一點光彩。

　　“是真的，姐是護士，怎麽會騙你！來，吃一點，要不你餓瘦了，沒有力氣，怎麽照顧媽媽呀！”

　　劉明豔打開盒子，放進一個小杓，端起來遞了過去。

　　董一茜雙手接了過去，香噴噴的氣息撲面而來。她低頭看了看，一個個飽滿的肉餡餛飩，湯裡還有油花和薑末。她拿杓小心翼翼撈起一個餛飩，還沒送到嘴裡，一顆晶瑩的淚花吧嗒一聲掉進了湯裡。女孩兒把餛飩送進嘴裡，慢慢地咀嚼。接著又一滴眼淚滴落下去。女孩兒毫不避諱，端起餐盒去喝碗裡的湯。

　　劉明豔站起身，默默地離去。因為她再也忍不住眼裡的淚水。

　　到了第五天上，媽媽依舊沒有醒來。

　　這五天內，女孩兒要麽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要麽趴在媽媽床邊，其他都很少動。但是她很累。有幾次，她坐在椅子上，發現自己居然在往下溜。於是她用那雙嬌柔的胳膊用力撐起，才又重新坐穩。

　　這天的晚上，她趴在床邊睡著了。睡著睡著，她感覺有人進來。她抬頭一看是一群護士，她們拿著一張潔白的床單，從頭到腳給媽媽蓋上。

　　女孩兒猛然驚醒，去媽媽身上撕扯。這才發現媽媽依舊靜靜地躺著，身上並沒有床單。她癱倒在床邊，淚流滿面，但就是哭不出聲。

　　“媽，你醒醒！”女孩兒艱難地發出聲音。

　　她依然去媽媽身上撕扯，病床上毫無動靜。

　　“媽，小茜好想你，想得好累！媽，你帶我走吧，我們離開這裡！”

　　女孩兒哭著哭著突然停下。她站起了身，環視一下病房，視線有些模糊。她猛地轉過身，看到通往陽台的門。她默默地走過去，把門推開。眼前是兩扇推拉窗。她把窗栓按下，將一扇窗戶推開，涼風吹了進來，但是她仍然毫無反應。她再一次伸出手，把外面的紗窗推開。

　　窗台不高，但是她爬不上去。於是她又返回來，搬起床邊的凳子。朝床上看了一眼，“媽，我們走吧，這裡一點都不好！”她說。

　　她重新來到陽台，踩著椅子爬上了窗台。

　　她朝樓下看了看，臉上一絲從未有過的釋然，“媽，我好想你！”

　　她身體往後微微一撤，慢慢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