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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雪長安道》第5卷:江湖一十九
  送走了范氏兄弟,莫待朝路邊的石頭上一躺,長長地舒了口氣:“真是天降福星,解了我的困局,不然恐怕今天還得有一番惡鬥。那白婉姝和林雨曦都是棘手的硬茬子,且都與李晚煕有血海深仇。先不說我有沒有本事說動她們不動手,就立場而言,我也沒資格要求她倆對李晚熙網開一面,暫且饒他不死。殺夫之仇,滅門之恨,誰能寬恕?”

  “天極教仇家太多,沒了你的保護李晚煕怕是難逃一死。”謝輕雲也在石頭上躺下,還攤開了四肢。

  “他死不了。我之所以任由兄長帶我走,就是想給他活命的機會。我不願得罪仙鶴門與風神門,不願與江湖正義為敵,更不願為了一個敗類拚命。我這個人,理不直氣不壯時做事就容易出岔子。倘若我出了岔子,你們要顧我自然就顧不了李晚煕,他就只能是個死。可我這一走,那些想要木蘭策的人勢必群起而攻之。人多必亂,亂了他就有機可趁,溜之大吉。”莫待朝謝輕雲身邊挪了挪,挪出空位給顧長風,“等著瞧吧,以後的江湖會熱鬧非凡。”

  “看熱鬧前,先回答我一個問題。我一直在想,是什麽原因讓李晚熙舍棄了天極教。但凡在江湖上混過幾天的人都知道,江湖七大門派,天極教的教徒上至皇族下至無垢,三教九流人數龐大,遍布各個行業和地區,最鼎盛時期說它是天下第一大門派也不為過。可就是這麽厲害的一個存在,在沒有任何征兆的情況下,它的掌門人在他春秋正盛的時候解散了門派,退隱江湖了。好吧,解散就解散,退隱就退隱,這是個人的意願,他有這個權利。可既然已經退隱了,又為何要在背地裡乾這些見不得人的勾當?難道就是為了避開明面上的爭鬥暗中尋找木蘭策?那這也太多此一舉了。”

  顧長風道:“確實如此。他連天極教和家都不要了,木蘭策對他而言意義何在?他完全沒必要為了一個毫無意義的東西殺石中堂。”

  “除非,他搶木蘭策不是為自己,而是奉命行事,不得已。那麽問題又來了,誰有那麽大本事使喚他?他可是李晚熙啊!想不通,想不通,實在想不通……”

  “想不通就別想了。本來就不聰明,可別用腦過度變成個傻子。”莫待道。

  “不怕,傻了有你養。我這傻子就再大膽猜測一下,如果江湖中沒人能使喚他,那麽朝堂之上呢?”謝輕雲打了個激靈,“不會吧?難道李晚熙聽命於蕭堯?不會那麽巧吧?”

  “不好說。能讓小鬼甘心推磨的本來就不是錢,而是閻王。”顧長風笑道。

  “別嚇他了,再嚇就暈過去了。這件事暫時還看不出端倪,不過很快就會又眉目。”莫待邊說話邊偷偷地將顧長風和謝輕雲的頭髮系在一起,還試了試有沒有系結實。“李晚煕那樣害你,你肯定氣不過。晚上我帶你看戲,給你解氣。明天我沒事,陪你逛花樓聽曲。後天咱倆回天慕山,如何?”

  謝輕雲那句“好啊”才剛到喉嚨處,就聽見莫待以少有的驚抓抓的聲音大聲喊道:“呀!那是什麽?嚇死人了!”

  謝輕雲與顧長風不約而同翻身坐起,異口同聲問道:“在哪裡?”

  這一動,打結的頭髮扯著頭皮,拽得生疼。莫待瞧著兩人齜牙咧嘴,頭髮牽成繩的模樣,樂得撫掌大笑:“哎呀,都怪這霞光太豔麗,害我花了眼!”

  謝輕雲朝手心哈了哈氣,不停地搓手:“花眼了是吧?讓我給你揉揉就不花了。”

  莫待忙躲到顧長風背後,攀著他的肩道:“長風救我!”

  顧長風很自然的反手護著他的腰,怕他踩空摔下去:“你只怕他,就不怕我麽?”

  莫待笑道:“怕你作甚?你若鬧我,我就三天不吃飯,三天不睡覺,三天不跟你講話。”

  顧長風輕聲歎道:“公子……公子好生欺負人!”他將莫待拉直胸前護好,擋開謝輕雲的手道,“我家公子最怕癢,你若不想被踹下去就老老實實待著。不然,陪他看晚霞的人大概就只有我一個了。”

  謝輕雲立馬收手:“暫且記下!”他原位躺下,頭枕著雙手,愜意地享受晚風吹拂。莫待伸腿將他推得遠了些,靠著顧長風坐了。

  三人都不再說話,隻靜靜地觀賞斑斕似畫的晚霞不停變換顏色與形狀,如水般緩緩流過天際。變化莫測的光影間,天暗了,影子變淡了,又一天結束了。

  莫待在最後一抹彩雲變暗時睡去。他睡得那麽香,那麽沉,那麽安心,叫人不忍心打擾。謝輕雲打量著顧長風靜如山石的身軀與平和安然的臉龐,十分歎服。過了半柱香的時間,顧長風抱起莫待,準備回城。

  莫待沒睜眼,喃喃道:“長風?”

  顧長風柔聲道:“是我。睡吧!”

  “嗯。”莫待往他懷裡靠了靠,又睡沉了。

  謝輕雲小聲道:“我能抱抱他麽?”

  顧長風沉默片晌後道:“不知道。下次你問問公子。”

  謝輕雲笑了笑,目光從莫待身上挪開:“何苦惹他心煩?”

  兩人相視而笑,笑得苦澀,卻又釋然。

  行至半路,忽聽得前方傳來呼救聲。循聲而至,只見對面山道的斷崖下懸著一個破衣爛衫的孩子。他兩手拽著枯藤,懸空吊在崖下,已快撐不住了。

  小暖?莫待翻身下地,卻沒立刻相救:“長風說你成天滿城亂竄,連客棧都不回,找你也找不到,這會怎麽又跑到這荒山野嶺來了?”

  “我是小孩子,天天待在一個地方好沒趣。我跟著一幫賣藝的進了一大戶人家,誰知道那家人的兒子是個壞種,專門欺負小孩。我不願讓他欺負,他就差人把我扔到這裡了。”小暖踢蹬著雙腳叫道,“你不先救人,倒囉嗦這些幹嘛?”

  “我可以救你。只不過嘛,你這到處亂跑的毛病必須得改一改。我看你力氣還很足,就先吊著,權當鍛煉臂力了。你莫大吼大叫,那樣會消耗體力,當心摔死。”莫待不理小暖的叫喊,伸手要了條小魚乾,“長風,他住在客棧時可有不同尋常的事發生?”

  “沒有。一切正常。他貪玩,喜歡新鮮,愛撒嬌耍橫,迷戀蜜餞果脯等甜食,特別是冰糖葫蘆,一天能吃很多串,經常鬧牙疼。除了膽子大得出奇和寧死不許人碰他的發髻外,他就是普通小孩的性子,沒特別之處。公子在擔心什麽?”

  “我在想,為何每次遇見,他都身處險境,需要人援手?”莫待在腦子裡將過往的時間、地點、事件都羅列出來,心裡多了幾分疑慮。“還真是巧啊!這小崽子出現兩次,就發生了兩次聚集性死亡。第一次是窩棚區被燒,第二次是附近的村子被滅,好像哪裡死人多他就會出現在哪裡。也不對啊,那村子距離鳳梧城還有些距離。難道真的只是巧合?”

  “公子懷疑那些事都是他乾的?”

  “我不確定。但願是我想多了。”

  “道上有很多賣消息的跟我還比較熟。調查一下?”謝輕雲問。

  “敢往你我身邊湊,就說明他不怕被調查,咱不花那冤枉錢。”

  “只要他的身份有假就一定會有蛛絲馬跡。要不委托千機閣?”

  “輕雲說得有理。公子,為保險起見,還是查一查比較穩妥。”

  莫待笑道:“不必了。這事我自有主張。謝三公子,有勞了。”

  “樂意效勞。”謝輕雲幾個縱身就到了對面,不費吹灰之力將人救下。

  小暖撿去身上的枯葉,嘴裡直嚷嚷:“你這黑心肝的!想摔死我?你說你是不是想摔死我?”

  “哎喲喂,被你看穿了!我可不就是想摔死你?”莫待笑眯眯地道,“我想看看你是摔成肉餅呢還是肉泥。要是摔成了肉餅,我就勉為其難地撿回去喂鳳來客棧的看門狗。如果不幸摔成了泥,那我就只能撿些枯枝敗葉爛柴頭堆在上面,提醒過路的人當心,可別髒了鞋。”

  “你!惡毒鬼!”小暖撲過去就是一頓拳頭,“壞蟲子一條!有人心,沒人性的家夥!”

  “既然知我沒人性,就別放肆!”莫待揪著小暖的耳朵,目露凶光。“當心變成肉泥!”

  見勢不妙,小暖把求救的目光投向謝輕雲。他已經領教過顧長風對莫待的萬般維護,決定另找靠山。哪知謝輕雲更是連瞧也不瞧他,哼著小曲獨自前面走了。小暖癟了癟嘴,拽著莫待的衣角萬分委屈地道:“那日在鳳來客棧門口,我看見有個人的背影特別像你,就跟了出去,這才遇見了那幫賣藝人。你不在的這段日子我當真很想你!我知道錯了,以後再也不亂跑了。你別生氣好不好?”

  明知他是編瞎話,莫待的口氣也還是軟了:“知錯就好。走吧,回家了。”

  小暖的眼淚立馬就不見了:“我好幾天沒吃飯了,你帶我去吃冰糖葫蘆?”

  莫待本欲甩兩個白眼過去,但見他裸露在外的皮膚上布滿了傷痕,小臉蠟黃蠟黃的,竟硬不起心腸拒絕,點頭應承下來。小暖高興極了,拉著他的手嘰裡呱啦說個不停,好像兩人是親密無間的親人好友。

  顧長風心想:哪怕來路成謎,只要是小孩,公子的防備心和抵抗力就自動減半。從前是,現在依然是。希望這不是另一顆星星。

  客棧裡,人們正熱議李晚煕其人,雖壞事做絕,也確實有頭腦。他被眾人圍攻,本無生還之機,最後卻以斷了一條左臂為代價逃出生天,還殺死了幾十個江湖好手。白婉姝和林雨曦當眾訂下盟約:有生之年聯手追殺李晚煕。若有人提供有價值的消息,重酬。

  入夜,深山的山洞前,李晚煕背靠山體,正生吃老鼠肉。這山林原先飛禽走獸,花草果木應有盡有。如今樹木雖然還算茂密,可但凡吃不死人的野菜草根、樹葉樹皮都已被人消滅殆盡,漫山遍野連個野果都找不到。那些瘦得只剩薄薄一層皮的老鼠也罕見如珍獸,兔子一類的小動物更是貴如龍肝鳳膽。找不到水,他渴得快要爆炸了,隻好將老鼠皮上的血舔了又舔。他看看夜色,沒有動作。還得再等等,得等到夜深人靜,折騰了一天的人都睡著了才能行動。

  “教主有肉,妾身有酒。咱倆配個對,一起賞月如何?”春二娘嬌嫩妖嬈的聲音也算是武林中獨一份,聽過的人都不會忘。她高舉著一壺酒,一臉媚笑站在樹下,嬌俏迷人。“教主這是什麽眼神?該不會被妾身嚇倒了?”

  “你是怎麽找到這裡的?”

  “何必找?妾身仰慕教主日久,自然是教主走到哪,妾身就跟到哪了。”

  “套話少說!直說吧,找我何事?”李晚煕穿著一件補丁重補丁的粗布麻衣,倒比他自己那身死氣沉沉的黑綢衣服好看, 只是空蕩蕩的袖管不那麽順眼。

  “妾身說了呀,想與教主賞月。”春二娘捂著嘴吃吃笑道,“教主不敢?”

  “你我交道雖少,對彼此的為人卻心知肚明。在你面前我扮不了英雄,你在我面前也裝不了賢婦,這些虛頭巴腦的話就免了吧!”

  “教主真是不解風情,枉費了妾身千裡投奔的美意。”春二娘姿勢優美地揭去酒壺上的封皮,將酒壺遞向李晚煕,“教主聞聞,這可是百年難得的好酒。”

  李晚煕甩開衣袖,捂住口鼻,連連後退:“站住!不許過來!”

  “不過去你我要如何親熱?教主這麽做可就有點為難妾身了。”

  “我說了不許過來!你再敢上前一步,就別怪老子不客氣了!”

  “不客氣好啊,不客氣說明教主拿妾身當自己人看。”春二娘又上前兩步,“教主,你想怎麽對妾身都可以,就是甭客氣。”

  “站住!”李晚煕指著春二娘,喝道,“你他娘的聽不懂人話嗎?”

  “怎麽還急了?罷了,既然教主對妾身沒那意思,妾身也不必強求。畢竟,牛不喝水強按頭容易嗆死。”春二娘扔掉酒壺,玩著那張至少有十七八個窟窿眼的封皮,嬌笑不止。

  “你笑什麽?”李晚熙看看自己的手,重新捂著鼻子,“你……你下毒?”

  “才反應過來?已經來不及了。老鬼,妥了!出來吧!”

  陰魂從一蓬枯死的荊棘後鑽出來。月光下,他那張比女人還白皙幾分的臉配上那雙碧沁沁的眼,格外瘮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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