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名功力稍淺的弟子口吐鮮血倒在地上,轉眼已無力動彈。莫待連忙上前把脈,面色漸漸凝重:“又是梨花榆火。他們需要換血治療,我沒這本事。派人送他們去找雪醫仙吧,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方星翊隻得又挑出十幾名弟子護送傷員回琅寰山。如此一來,戰力便減少了近三分之一。
雪凌寒問:“三叔醫術精湛,你為何說只有一線生機?”
“目前,敵我態勢不明。敵在暗,我在明,我們相當被動。對方借著黑暗的掩護和對環境的熟悉,一上來就殺了我們一個下馬威,其目的有二:一是減少並分散我方的戰鬥力,再分而擊之;二是造成我方人員的心理恐慌,從而挫傷戰鬥意志。其實這就跟打仗一樣,利用天時地利之便,讓對方摸不清自己的底細,然後再伺機而動。雖然負責護送傷員的那些弟子身手都很好,可如果對方在半路設伏,必定殺他們個措手不及。留在這裡,受傷的人必死無疑;努力拚一把,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這就得看帶隊的人能不能隨機應變,在最短的時間裡制定出最高妙的戰術了。”
“依你之見,我們該如何應對?”
“照眼前的情況看,最好的辦法就是以靜製動。你可千萬別被芳菲林美麗安寧的樣子蒙蔽了,裡面不知道藏有多少埋伏和陷阱。夜間視線不明,我們又不熟悉地形,每前進一步都有被獵殺的可能,原地等待是最穩妥的辦法。現在對方已達成分散我方戰鬥力的目的,如果我沒猜錯的話,接下來將會有一波實力不凡的人來試探我們還剩多少戰力。若我方勢弱,對方的主戰力便會登場,以速戰速決之法,用最小的傷亡換取最大的勝利。若我方勢強,對方就采用車輪戰術,一點點消耗我們的體力,直到我們精疲力竭時再一舉成擒。總而言之,現下咱們各方面都不佔優勢,稍有不慎便會全軍覆沒,得小心應對。”
“如此說來,指揮對方作戰的是個戰術高手?這可不是骷髏山王曹得雄能有的手段。”
“沒錯。這曹得雄雖然武功蓋世,奈何剛愎自用,智商堪憂。只要與他意見不合,無論親疏都有可能腦袋落地,血濺當場。他若能想出這麽高明的計策來,那他的綽號就不會叫暴躁熊了。想說動他聽從安排,本身就一件非常困難的事,何況還將計劃執行得如此周密?躲在他身後的人,說是戰術高手都太貶低他了,他是個奇才。”
“來這裡之前我們做過調查,沒聽說骷髏山新添了厲害人物啊!”
“如果提前得到了消息,我們肯定會提高警惕,加強防范,他們也就不容易得手了。曹得雄再魯莽,也不會乾這種損人利己的蠢事,必定是把這個人藏得嚴嚴實實的。”
雪凌寒道:“奇怪了!我們這次所獵殺的妖魔有名的很少,大多數都名不見經傳,且圍獵結束後仙界也不會有大的舉措。按理說,骷髏山不該有這麽大的反應。”
“此話差矣。”莫待道,“雖說咱們此行的本意是除魔衛道,但終歸是理虧。畢竟,骷髏山隻與妖界有過摩擦,從未騷擾過仙界,更沒到過人間。他們的罪與惡,只在骷髏山一帶和他們過往的經歷中。能懲罰他們的,只有那些受害者和替受害者主持公道的俠義之士,而非我等這種打著正義的旗號,實際上卻隻想拿他們練手的人。既然咱們不分青紅皂白地亂殺一氣,挑起了事端,那就得承擔相應的後果,接受對方的怨恨與報復。安如意露面就殺仙門弟子,正好說明了這一點。”
“聽你話裡話外的意思,好像很不讚成這次除魔行動?”雪凌寒有些不悅。
“我讚成真正意義上的除暴安良,不讚成沒來由的隨心所欲的殺戮。”
“聚集在骷髏山的,非奸即惡,不值得同情。為防止他們為禍三界,就必須將他們鏟除乾淨。我等為正義而戰,並無不妥。”
“我明白你的意思,自古正邪對立,善與惡須看分明。但正與邪,善與惡從來就是共存共生的,因為任何人任何事都有兩面性。誅邪,是為了匡正;懲惡,是為了揚善。而匡正揚善的前提,是給正和善存在的空間。如果為了達到除惡務盡的目的連正和善也一起滅了,匡正揚善豈不成了一個笑話?”
“怎麽能這麽說?公平和正義總是伴隨著犧牲。不管是懲惡還是揚善,都難免傷及無辜。只要我們最終捍衛了大多數人的正當權益,過程中的瑕疵可以忽略不計。”
“請問要如何忽略不計?裝聾作啞?假裝那些被我們殺死的人都該死?據我了解,住在這裡的除了那些罪該萬死的,還有一部分人並非大奸大惡之徒,他們中很多是不滿世間現狀,不滿所處的生存環境,又苦於找不到出路,衝動闖禍後才逃至此處安身立命。倘若不論輕重,但凡做了錯事就只能死路一條,在場的各位又有幾個能活命?還是那句話,如果隻堅守除惡務盡的信條,又何來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說?若犯錯之人罪不至死,且有改過之心,向善之意,為何不能放他們一條生路,給他們洗面革心的機會?”
“惡人絕無改過自新的可能,他們只會越來越壞。”
“不排除這一點。所以,我們要提高警惕,錘煉力量,在他們作惡時給他們以懲罰,但這不代表我們就有隨意決定他們生死的權力。鮮血不是甘露,用它灌溉的土地不會有好收成。同樣,以牙還牙,以暴製暴,帶來的不會是安寧,只會衍生出更多的混亂與暴虐。骷髏山不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
雪凌寒閉口默立,似乎不願意再爭論。
有人道:“我覺得二殿下說得挺對的。對壞人寬容,不就等於對好人殘忍麽?骷髏山的人死就死了,有什麽打緊的!”
有人道:“來的時候仙後說了,骷髏山就沒有一個好人,偶爾有個良心發現的也是為了他們那點見不得人的目的。那安如意算好說話的了,都這般凶殘。倘若是那不好說話的,還不知道怎麽樣呢!拿他們練手,有何不妥?”
有人道:“說得就是!甘願與妖魔鬼怪為伍的能是什麽好人!替天行道乃我等本分。偶有錯殺,枉殺,也無傷大雅。”
有人道:“可不是嘛!既然是替天行道,又何來對錯一說?莫公子也是仙門弟子,怎麽反倒同情起這些妖魔鬼怪來了?”
………………
莫待將紛紛議論聽在耳裡,無奈歎道:“我知道,因為立場不同,出發點不同,很多人都不讚成我的觀點,覺得我婦人之仁,自然也就無法對骷髏山抱一絲同情。即便如此,我還是想說,人如果沒有同理心,與禽獸何異?還修什麽仙,問什麽道?我今日之論,各位權當笑話一場。但願你們永遠不要有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的那一天。到那個時候,你們就知道自己今時今日的行為有多麽荒唐可笑。”
夏天暗中比著手勢,用唇語道:你別說話了,我師父已經不高興了。
莫待忙打了個哈哈:“諸位,我這人有個壞毛病,一高興就愛胡言亂語。莫怪,莫怪。”
雪凌寒苦笑:“你這些話切莫讓母后聽見了。”
季懷安笑道:“大家隨便閑聊的話誰會當真。”
方星翊盯著莫待看了很久很久,一個字沒說。
“咳咳咳……你是哪家的小娃娃?居然能看懂我骷髏山的不易。難得,難得!”一個精瘦精瘦的小老頭咳嗽著竄出樹林,盤著兩條小短腿像個不倒翁似的搖搖擺擺地坐上安如意坐過的枯木。“高挑瘦削,面目清秀,腰懸長笛,沒有佩劍。是你了!沒錯,就是你!”
“老人家認得我?”
“不認識。是娃娃們告訴老朽,說有個不佩劍的小公子沒出手殺人。”
“我不殺人不是因為我心腸好,而是因為我懶。老人家要是沒什麽事就趕緊回家吧,這裡風大,不適合上了年紀的人。”
“那小子沒誆騙老朽,你這小娃娃真有一副慈悲心腸。甚好,甚好!”小老頭用拐杖敲敲枯木,咳嗽道,“咳咳咳……我說娃娃們,咱們這根藤上的人講究的是有恩報恩,有仇報仇,恩怨分明。既然這位小公子對咱們抱有一絲仁慈,那咱們也不能翻臉無情。這撥人留他一個回去報信就得,其余的全都殺了!”
變戲法似的,芳菲林中頃刻間便多了上百名形形色色的男女,他們手持形形色色的武器,穿著形形色色的衣裳,神情卻如出一轍的桀驁狂野,看向仙界弟子的眼神更是滿含仇視與厭惡,鄙薄與不屑。他們似乎早已定好了目標,一現身就奔著對方去了,讓刀光劍影的拚殺顯得那麽有條不紊。
與方星翊對陣的是一對年輕貌美的雙胞胎姐妹,兩人的蝴蝶劍使得出神入化,劍招卻完全相反,將方星翊的清霜劍克得死死的,一絲便宜也討不到。好在方星翊經驗老道靈力高深,雙方暫時打成平手。和雪凌寒過招的同樣是個女人,只是年齡稍長不苟言笑,掌中一對子母流星錘舞得密不透風,沒有半點破綻可尋,壓製得雪凌寒只能守不能攻。除了莫待沒人理會,旁人都好不到哪裡去,一個個自顧不暇,分身乏術。
小老頭捋著頜下編成小辮的白須,笑眯眯地道:“老朽年邁體弱,小公子也是弱不禁風的模樣,咱倆還都不愛這些打打殺殺的破爛事。不如一起開溜躲個清靜?”
莫待苦笑:“老人家,您這不是愛惜我,是故意為我樹敵。先前我不動手不殺人,是因為我的同伴沒有危險。現在這種情況,我不想動手也得動手了。”
小老頭的拐杖敲得梆梆響:“咳咳咳……年輕人不能不講武德!老朽都這把年紀了,沒幾天好活了,小公子就不能讓著點老朽麽?”話雖這麽說,他那隻重達百斤的鐵木梨拐杖已到了莫待跟前。莫待也不含糊,使出四兩撥千斤的招數將其化解。兩人說著笑著,像是一對忘年之交,但誰也沒手下留情。
莫待正盤算著如何快速脫身,忽聽得夏天一聲驚叫:“師父!師父您怎麽了?”循聲望去,只見雪凌寒倒在地上,身體已蜷縮成團,像是受了很嚴重的傷。莫待虛晃一掌,轉身直奔而去。小老頭扔出一根銀白色的索套,套住了他的雙腿:“小公子莫急,莫急嘛……”
莫待頓時雙眉倒豎:“別逼我!”
小老頭笑道:“這鎖套乃是用千年金羽蓑和籬落編織而成,普通靈器難傷它分毫。小公子不用劍,要如何……”
一道寒光閃過,索套碎成了一寸一寸的破爛。莫待冷聲道:“再敢糾纏不休,下次落地的將是你項上人頭!”他腳下輕滑,在纏鬥的人群中蛇行。
小老頭將斷繩攏在懷裡,捶胸頓足道:“咳咳咳……情報有誤,情報有誤!是哪個王八蛋說他沒劍的!他不但有劍,還是好劍!可惜了老朽的索套啊,可惜了了……小兔崽子,不是說你憐貧惜弱,從不輕易與人結怨麽?老朽也沒傷著你啊,你怎麽倒急了!咳咳咳……老朽的寶貝啊!”
這當口,子母流星錘攜雷霆萬鈞之勢砸向雪凌寒的後腦杓, 顯然是想一擊斃命。眾人誰也來不及救護,不由得齊聲驚呼。千鈞一發之際,鎖魂簪迎頭撞上流星錘,將其撞歪了寸許,流星錘擦著雪凌寒的頭皮過去,帶著一小撮頭髮落地。緊接著一道白影閃過,莫待已擋在雪凌寒前面。靈犀閃著寒光,指向用錘的女人:“好黑的心腸!速速退下!不然休怪我無情!”
“我這人聽勸,不動手就不動手。”
莫待盯著那女人的一舉一動,問:“凌寒,能站起來麽?”
雪凌寒抖得厲害,費了很大的勁才顫聲道:“我……冷!”
那女人笑道:“還挺準時。小公子,你打算怎麽保全他?”
“打敗你們,不就可以保全他了。”
“我看你還沒明白他發生了什麽事吧?你仔細瞧瞧,他毫發無損,卻虛汗淋漓,神志不清,還一副手無縛雞之力任人宰割的樣子。可知道這是為何?”
“難道不是你用暗器算計他?”
“我?我哪有那本事。”那女人用一種看猴的表情看著雪凌寒,絲毫不掩飾自己的幸災樂禍,“是他已經開始成神的虛化了。恭喜呀,仙界又將多一位上神。”
莫待一驚:“虛化?你說凌寒?今年是他的虛化年?”
“是不是你不比我清楚?我記得仙界的老東西留有一句名言:虛化的神比不過剛出生的人。雪凌寒也真是命不好,竟趕在這個節骨眼上虛化。我現在完全不想跟你打架,我關心的是尊貴無比的凌寒公子會以何種姿態虛化為神。可千萬別是……一坨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