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星翊道:“莫聽她瞎說!凌寒的虛化年份與旁人不一樣,沒人知道他到底在哪一年虛化。”他避開雙胞胎的糾纏,於忙亂中扶起雪凌寒,心中叫苦不迭:看這樣子還真被她說中了。這可如何是好?
那女子捕捉到了他眼中細微的不安,轉動著流星錘道:“別慌,別怕。我們不像你們那麽不講道理,不會拿雪凌寒怎樣,最多將他剔骨剜心,熬成湯送給方清歌那個賤婦!她不是最喜歡看別人妻離子散,骨肉分離麽?也該讓她嘗嘗這個滋味了。”
莫待嘴角一挑,笑道:“骷髏山風大,小心你的舌頭。星翊上神,你帶凌寒速回碧雲天,路上小心。”
“我還有任務沒完成,不能走。你帶他回去!”方星翊將雪凌寒交到莫待手中,“一定要保護好他!拜托了!”
莫待看看陷入苦戰的仙門弟子,又看看懷裡越縮越小、越來越虛弱的雪凌寒,摘下靈力袋扔給季懷安:“季兄,這裡面有兩千年的靈力,請物盡其用。”
季懷安道:“莫公子放心,我必定不會浪費你的心意。”
莫待正準備離開,卻見夏天被一男一女刺傷了胳膊,已被逼至絕境。來不及細想,他帶著雪凌寒繞到夏天身後,推她避開砍向脖頸的刀,轉手將她丟到季懷安身邊:“夏姑娘有傷在身,還望季兄護她周全。”
“明白!”季懷安大手一揮,將夏天納入了自己的保護圈。
放眼看去,仙門弟子死的死,傷的傷,戰況十分慘烈。就是方星翊也沒能萬全,腿上中了一記飛槍,血流不止。照這種事態發展下去,如果曹得雄再增派人手,全軍覆沒只是時間問題。
方星翊見莫待站著不動,忙轉到他面前:“怎麽還不走?”
“我走了你們怎麽辦?再這樣下去,怕是你也難逃一死。”
“就是因為情況嚴峻,才讓你帶他走。這裡我會想辦法。”
“你能想什麽辦法?神也有無可奈何的時候。”莫待踢飛一把射向雪凌寒的六棱帶鉤尖刀,眼眉間隱隱透著煩躁,似乎心中有未決之事。
“大不了以命換命。總之我會想法保全他們,絕不苟且。”
“以命換命?你能換得幾人?何況這幫人都憋著一股勁,不殺光仙門弟子誓不罷休。如此一來,你就更難救人了。”
“能救一人是一人。只要我還有一口氣在,我就不會放棄救他們脫困。”
“他們脫困,然後呢?你葬身此間?讓我一輩子內疚你的死?切,你想得倒美!我才不要欠你!罷了罷了,你拚命不如我拚命,你死不如我死,反正本公子也沒想長生不老。如果我死了,替我看好凌寒,別讓他做傻事。”莫待把心一橫,將一顆信號彈扔向高空。伴隨著一聲巨響,一朵巨型的光華奪目的紅色薔薇鋪滿了半個天空,骷髏山渺小得只是它倒懸在地的細小花蕊。火花照耀下,一株古松下,關木通背著手的身影隱約可見。
薔薇?方星翊心頭一驚:“你這是?”
“大概就是你想的那樣。方星翊,護好自己,一定要活下去!”趁眾人被信號彈吸引了注意力,莫待彈身跳向高處,朗聲道:“仙門弟子聽著!一炷香後,援軍必到!爾等先保住性命,再圖其它!”
流星錘出手,本是以莫待的背心為目標,最後隻砸中了他的腿。他負傷離去,消失在黑夜中。方星翊與季懷安隨即調整戰術,隻守不攻。
薔薇散盡,落下帶著香氣的灰燼。芳菲林的夜晚沒有因為這美麗的薔薇停止殺戮,依然血雨腥風。
骷髏山山頂,曹得雄高興得忘乎所以:“先生!先生運籌帷幄,解了我骷髏山之危,曹某感激不盡!”
“你我各取所需,不必客套。”渾身裹黑的男子言辭相當冷淡,“這只是個開始,有什麽可高興的。”
“知道,知道!先生為何放姓莫的小子生路?”
“我自有道理。派出去劫殺的人都回來了麽?”
“回來了。依著先生的指示,傷員一個沒動,殺的都是背景不夠硬沒人撐腰的護衛,上面有人罩著的關系戶都只是意思了意思就放走了。”
黑衣男子吹去一點飄至眼前的煙灰,目光中透著深深的思量。
“先生,曹某有一事不明,為什麽先生不把他們全部殺了?”
“我們此戰的目的是為了保住骷髏山,讓方清歌知難而退。若殺了有權有勢後台硬的嫡系,和他們沾親帶故的哪個是善茬?哪個肯善罷甘休?這也正好給了方清歌清剿骷髏山的借口,她必定派大軍前來征討。到那個時候,骷髏山將遭受滅頂之災,再也無力回天。若隻殺些出身寒微的小魚小蝦,不管他們是嫡系還是旁支,不管他們的家眷如何哀懇,方清歌都不會出兵,因為她從那些人身上撈不到好處,也就不會為他們興師動眾。這跟你把你手下那些沒後台的人拿去給仙門弟子當試煉品是一個道理:沒人會在意弱者的訴求。”
“先生看著文質彬彬,言語溫和,這心腸竟比曹某還狠!佩服,佩服!”
“再狠也狠不過那位仙後大人。瞧瞧人家這一舉多得的計策,還真有點蕭堯的風范。骷髏山要是落入了她的手,謝輕晗如芒刺在背,絕不敢輕易與蕭堯開戰,因為從骷髏山去縹緲山太方便了。孟星魂又如鯁在喉,一舉一動都被看得死死的。仙界還可以將這裡建成一個屯兵的據點,可監察鷹愁澗,為再次圖謀妖界做準備。這次她铩羽而歸,至少一年以內骷髏山不會有戰事。”
“如果他朝方清歌再來侵犯,還請先生指點!”
“只要你按協約辦事,我自然不會袖手旁觀。”
“是!明日我便會派人散播消息,說這梨花榆火原本就是仙界之物。雪重樓想用解藥救人就不可能了,不然,不就正好印證了傳言麽?如果他想救那幾名弟子,就只能用以靈養靈,以血換血。他靈力雖高,但一下子要救那麽多人恐怕也會折損不少。你說他會不會找梅染幫忙?”
“他想。可惜沒機會了。梅染早就料到仙界此番討不了好,回到琅寰山就閉關了。”黑衣人沒再繼續說下去,隻暗自思忖:死的人中絕大部分是俗家弟子,若雪重樓救人也隻救嫡系而不管俗家弟子的死活,必然引起俗家派系的不滿。今年是仙界的大選年,方清歌再看不上旁支別系,也不敢在這個時候跟他們較勁。要知道,十個俗家弟子可投一票。也許就是這一票,便可決定方清歌是否能繼續掌管仙界。所以,雪重樓會不遺余力地救人。之後,他的危機感加重,便會加快對火薔薇的試驗,頻繁出入魔族。這樣一來,我就有機會抓他一個現行,好叫世人都看看,到底是誰在勾結魔族,為禍人間。“仙界的援軍應該快到了,通知下去:不管是誰來支援,留該留的活命,其余的則能殺多少殺多少。方清歌不是一向最心疼她海神門的弟子麽?那就多派點人上去,三打一好了,不殘也要重傷。”
曹得雄摸著絡腮胡子下的一道疤,得意大笑:“方清歌啊方清歌,你也有吃癟的時候!我老曹總算出了口惡氣!”他像吃了長蟲生蛆的腐屍爛肉,嘴裡的氣味熏得蚊蠅臭蟲退避三舍。
黑衣人忍住嫌惡,追莫待和雪凌寒去了。
芳菲林中,生與死的較量依然沒有停歇。
行至半路,雪凌寒突然睜開了眼,溫柔端詳著眼前人:“語遲……”
“是我。你有沒有舒服點?”莫待沒有停下,依舊飛速向前。他必須在自己力竭前把雪凌寒送回碧雲天,送到未央夫人手中。“再忍一忍,很快就到。”
雪凌寒擦去他臉頰上的汗珠,含淚道:“我太累了,想找個地方睡一覺,你就在這裡停下吧!”
“不用心疼我,我沒關系的。”莫待轉頭笑道,“你可不能小看我,我厲害著呢!”
“聽話!”雪凌寒的手放在莫待腰間,“不想我咯吱你吧?會摔了我的。”
莫待忙減慢速度,緩緩下落:“這裡還是骷髏山的勢力范圍,咱們得抓緊時間離開。你稍微忍忍,到了碧雲天就好了。”
夜風溫柔地吹拂,大地一派安寧祥和。枯黃的草葉竊竊私語,約在下一個季節再見。這裡不像芳菲林,遍地都是名花,只有一小簇一小簇的無名野花點綴在草木間,瑟瑟地開,瑟瑟地謝,瑟瑟地期待來年。斷崖邊,黑色的藤蔓上開著潔白的八月雪,迷醉的香氣衝淡了秋夜的蕭瑟。
雪凌寒背靠野櫻,身體稍微舒展了些:“我渴得厲害,想喝水。”他強忍著喉嚨裡灼燒的疼痛,強迫自己把每句話說利索,不讓莫待太擔心。
莫待試了溫度把了脈,暗暗心驚:怎麽這麽燙?也不像是發燒啊!這虛化還真是各種奇奇怪怪的反應。他將雪凌寒藏在一叢兩人高的野草後,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山坳道:“這附近沒有水源,只有那裡有株野山桃,現在正是滋味鮮美的時候,我去摘幾個來給你解渴。你藏好。”
“我知道了。你當心點!”雪凌寒心想:這地方就我和星翊來過,我倆都不知道那山坳裡有野山桃,他怎麽知道得這麽清楚?忽而看見面前的草上有大量血跡,才知道莫待受傷了。
一頭豬獾鑽出洞穴,這邊那邊張望了好半天,為夜間覓食選了條自認為安全的路線,不料卻一頭扎進了雪凌寒的懷裡。它受驚地一蹦老高,驚叫著逃出人類溫暖的懷抱,竄進草叢不見了。
遙望頭頂明月,呼吸著清爽的空氣,雪凌寒心中五味雜陳。驕傲如他,也有這樣狼狽的時候。他盯著那些尚未凝固的血,眼底盡顯失落。
“嗬!堂堂仙界的二殿下,竟落到如此境地,真叫人同情!”黑衣人像一個幽靈,出現在草叢前。他俯視著雪凌寒,戴著面具的臉像神廟裡的雕塑,看不出情緒,也看不出愛憎。
“閣下是骷髏山的人?你是怎麽找到這裡的?”
“枉你還是上仙,竟沒發現那位莫公子的腿骨碎了麽?這一路上到處都是他的血,只要不是瞎子,順路過來就能找到。”黑衣人說著一腳將雪凌寒踢出草叢,又一腳將他踢到懸崖邊。“慶幸吧!你能死在這麽美好的夜晚。”
“我與閣下有冤仇?不然為何緊追著我不放?”
“想套我的話?想知道我是誰?可以啊,等你死了我再告訴你!”黑衣人一隻手拎起雪凌寒,看著黑黢黢深不見底的懸崖道,“這地方名叫斷腸崖。 傳說死在這裡的人轉生後,生生世世都將是為情所困,為情所傷,最後為情而亡的傷心人。都說凌寒上仙是個癡情種,我倒想看看,你的癡情會不會感動小閻王的鐵石心腸,許你來世不傷心。”
“你很喜歡看我傷心?”
“喜歡,非常喜歡……”黑衣人的手松開,“地獄見!”
雪凌寒向下墜落,如一塊碎石。不知怎麽的,他想起了十多年前十三公子跳崖時的情景,當時他也是這般悲苦的心情麽?不,他一定比我現在更加痛苦絕望!語遲,對不起!又丟下你一個人……
“凌寒!”摘桃歸來的莫待眼見雪凌寒被扔下了懸崖,懷裡的野山桃落了一地。他揮掌逼退黑衣人,用盡全身力氣蹬著崖邊的山石一躍而下,沒有遲疑,沒有畏懼,他隻想抓住雪凌寒。
“語遲!”雪凌寒淚如泉湧,“你這傻瓜!”
“我說過,你在哪,我在哪。”莫待抓住雪凌寒的手,笑道,“可惜了,我摘的那些山桃個頂個的美味,吃了再死多好。”
雪凌寒含淚笑了:“你呀!”他的心不再悲傷,只有滿滿的歡喜。
一根藤蔓從天而降,將雪凌寒和莫待捆在一起。下一刻,兩人便重新回到懸崖上,鮮紅的野山桃堆在他們腳邊,一個也沒爛。
沒有人。只有雲渺渺,風習習,草漫漫,星月無邊。
絕處逢生,兩人相對無言。片刻後,莫待攜著雪凌寒飛馳而去,速度比之前更快。黑衣人隱藏在斷崖邊的黑影裡,仰天長歎:“但願將來我們不會為今日的選擇後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