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裴瀾互相看了一眼對方,沒有說什麽。顯然我們二人都對趙森這種對死者無所謂的話有些憤恨,至少是出於一名人民警察該有的責任感。但是想到關鵬那個老人渣,我們還是覺得這件事就這樣過去算了。
裴瀾站起身,轉過頭看著趙森笑了一下,沒有說什麽,利落地走開了。
“如果關教授真的是被由琪琪毒死的,那麽作案現場的血和插進他身體的那把刀,由琪琪又是什麽時候留下的呢?”
趙森抬起頭看著我,眼睛裡帶著情緒,好像在同情我這個案件都進展到此還看不清真相的笨蛋。
“那些當然是錢柏留下的啊。像錢柏這種從大風大浪裡活下來的人,怎麽可能不去找關教授報仇呢?只不過被其他人搶先了一步罷了。”
......
“是的,我在出發前兩天,給關教授寄去了有毒的茶葉。”
由琪琪坐在審訊室裡,情緒有些激動,但終歸還是回到了平靜。
“您為什麽要殺害關教授呢?”
“這還用問嗎!那個人渣...他,他把張小玲毀了啊!”
由琪琪終於克制不住自己的衝動,對著我吼了起來。
“張小玲那麽好的一個女孩,卻被那個老東西要挾,就因為她長得好看,要她和自己發生關系,否則就阻攔她的畢業項目。張小玲從小家庭條件就不好,她母親很早就離開她了,父親也是個整天就知道喝酒賭博的廢物。她如果拿不到畢業證,不能留在C市工作,就只能回到那個噩夢一樣的地方。她明明好不容易才從那個小縣城考到這所大學...”
說到這裡,由琪琪抽泣了起來。
我看著眼前哭的說不出話的女孩,心裡也泛起一種莫名的壓抑。
與此同時,隔壁的審訊室裡,錢柏還像之前那樣坐在椅子上,雙手交叉著放在桌面,臉上沒有絲毫表情,眼睛只是直勾勾地盯著潔白的牆壁,好似要自己走進去,融入進去,讓自己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審訊室的門被推開,走進來的是一位年輕的警官。
“趙警官...”
趙森沒有說話,看著錢柏,只是露出了有一些虛假的笑容。然後走到錢柏面前,緩緩坐下。
“剛才在湖邊,我們已經見過面了。”
“是的,你們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看到那個一路陪自己走回警察局的人坐在自己面前,錢柏的情緒稍微緩和了一些。
趙森收起臉上的笑意,抬起頭看向錢柏,二人的眼神對上。
“沒能親手殺掉關鵬那個老混蛋,你後悔嗎?”
“......”
這樣的提問方式,壓根不像是從一個正在審訊犯人的警察嘴裡說出來的。
“別怕,這是我們二人的私下交流,不會有人記錄的。”
錢柏許久沒有表情的臉終於露出一絲哀傷,隨後眼角留下了一注眼淚。
“關教授的屍體,是你後來溜進來處理的吧?那把刀,那些血應該都是你留下的?”
錢柏輕輕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是用的你哥哥的血嗎?我們沒有查到這一點...”
“是用的...我自己的。”
錢柏低著的頭悄悄看了一眼自己手腕上還未愈合的傷痕。
“我壓根,沒能看到我哥哥最後一面。”
說到這裡,錢柏抬起了頭看向趙森,臉上露出釋然的笑,眼淚卻是比剛才更加洶湧了。
“你哥哥的意思,應該是讓你代替他的身份活下去...他不知道你殺了張小玲的事情吧...”
“......”
“你知道你哥哥也喜歡張小玲這件事嗎?”
“......”
“你去了關教授的案發現場,留下了痕跡,還被我們抓到了。你辜負了你哥哥的期望,沒能帶著他的身份繼續活下去...”
錢柏依然沒有說話。
“我挺想知道的...你對你哥哥的看法,到底是怎樣的。”
“那不重要了,趙警官。”
良久,這句話才從錢柏的口中緩緩吐出。
“我和我哥哥本就該是...同一個人,從很久以前,就是了。”
趙森看著眼前這個從大風大浪裡頑強地活下來,卻被黑暗的社會打擊得再也站不起來的年輕人,露出了同情的表情,緩緩站起身,向門外走去。
推門出去之前,趙森回過頭看向那個年輕人。
“錢柏...不,錢松。”
年輕人緩緩抬起頭看向趙森,眼裡還噙著淚花。
“我們還會見面的。”
......
“所以從很早的時候開始,你就差不多明白了這起案件的構成了嗎?”
“嗯。”
我看著眼前的趙森,他正歪著頭看向窗外,身前的咖啡冒出輕微的熱氣,映在他的眼鏡上,把他那難以猜測的目光遮擋得模糊不清。
這起案件結束之後,我總算是可以享受一小段久違的假期了。只是趙森這家夥,不知道在想什麽,一有空就約我出來吃飯喝咖啡。然而見面的時候卻總是什麽也不說,就這樣自己忙自己的事情。
“你到底是...怎麽做到的?一眼就能看出凶手對死者的感情嗎?”
“你沒殺過人,你當然不懂。”
趙森轉過頭來看著我,眼鏡上起了薄薄一層水霧。
“何警官。”
“嗯?”
“我想問你一些問題,方便嗎?”
趙森的臉上泛起一股難以揣測的意味。
“你問吧。”
“你在對案發現場進行‘側寫’的時候,會真切地把自己帶入到凶手的意識中嗎?”
“差不多...我能看到凶手對待死者的想法是怎樣的。”
“不怕自己會迷失嗎?”
面對突然發來的疑問,我一時間不知道如何回答。回憶起每次我進入凶手思維的時候,好像那些仇恨、控制欲還有扭曲的愛,都會出現在我的心中,我也切實地會把自己帶入到凶手的視角,在案發現場完成一系列犯罪活動。但要說這些事情有沒有給我的心裡帶來什麽影響,我不好說。這幾次警隊組織的心理測試我都通過了,平日的生活我也沒看出有什麽不對勁的地方。
“應該...不會吧。我有點不太懂你的意思。”
“我指的是,既然你能徹徹底底地看到凶手的思維,卻不能完整地看到案件的經過,鎖定目標嫌疑人。就說明,你自己並不了解一個殺人者具體的心路歷程,就像是從一個人的表情看一個人的內心,是不會準確地看清楚的。”
“那還能怎麽辦...難不成要我真去殺幾個人試試嗎?”
我開玩笑似的說出這句話。
趙森只是抬起頭看了我一眼,銳利的目光隱在模糊的鏡片後面,看得我心裡發毛。
“這起案件結束後,你有看出些什麽嗎?”
趙森沒有回答我剛才的玩笑,把話題拐到了另一個方向上。
“不是都結束了嗎,還有什麽沒能搞清楚的地方...”
我緩緩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咖啡。
“這起案件,不也有死者的DNA和數據庫裡匹配不上的情況出現嗎?”
趙森笑了一下,像是提醒一般對我說道。
“你指的是...孫婕那件事嗎?”
“既然你沒有想到的話,就算了。”
看著眼前敷衍的趙森,我立刻意識到我說錯了話。
“不不不,我想到了,當然想到了...孫婕那起案子,和這次是用的相似的手法嗎?”
趙森緩緩端起杯子,咖啡的熱氣把他眼睛上的水霧又鋪厚了一層。
“我也不清楚,我覺得現在還不是談論這個的時候。”
“那你到底打算什麽時候給我們提供線索!?”
我有些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緒。
趙森沒有回答我,而是把話題又轉了一個方向。
“關於那幾張‘戀人’牌...”
“不是凶手放在案發現場的嗎?”
趙森搖了搖頭。
“由琪琪和錢柏可完全沒有提到過這檔子事情...”
他輕輕抿了一口咖啡,繼續說道。
“關於我的那起案件,還有現在眼下這起,都出現了塔羅牌。你們應該也在別的案件裡見過類似的吧?”
我的腦海裡浮現出吳平吳安一案。
“是的...”
“不覺得奇怪嗎?”
“我也覺得不像是巧合...”
“我的意思是,案件的當事人好像都對這些牌的出現不是很了解,像是我,那兩張‘月亮’和‘太陽’都不是我放在案發現場的牌。還有這次的由琪琪和錢柏,也完全沒有提到這件事情。”
“那你在餐廳裡塞給我的那張牌...”
我又回憶起了第一次和趙森見面時的場景。
“那張牌是別人塞給我的。”
“是誰?”
“暫時還不能說。”
趙森又對我賣起了關子,就像一個調皮的孩子一般。
“你更應該意識到的是,有人在凌駕於這幾起案件之上,在警方和凶手之間扮演著第三人的身份。他不僅對案件了如指掌,而且能夠精確地分析犯罪者的心理活動,甚至能夠掌控犯罪者的心理,預知案件的發生。這種存在,你不覺得恐怖嗎?”
聽著趙森突然的一番話,我感到後背升起了一絲涼意。
“有人在把這幾起完全沒有聯系的案件,關聯在一起,或許是為了...構成一起更大的犯罪。”
趙森扶了扶眼鏡,露出嚴肅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