靜謐的地下室內,碎月石正發著幽柔的乳光。
雕刻精美的一座石圃上,雙手結著印的王密,神色平靜,入定已久。
一縷縷如紅白色絲線的天地靈氣,正在王密的周身,以飄逸之姿交纏。
某個時刻,王密臉色微微一動,無數的絲線,詭異地粗了起來,變成了細繩。
神奇靈繩一出現,不待人看清,狠狠縮進了王密體內。一直巋然不動的王密身體,顫抖起來。
王密的雙眼,依然緊緊閉著,面色卻發生了異變。半面鮮紅如血,半邊蒼白如紙,看起來玄奇又可怖。
“嘣!”一記輕響發出,少年坐下,平整的石圃面上,毫無征兆地崩閃出一個近半丈之巨的耀眼太極圖案。
密集的嗡嗡聲大作間,一道道筆直白光,自地面透射出來。
仔細看去,璀璨的白光裡,夾雜著無數完全看不懂的古怪符文。
符文小的有針尖大小,大的堪比成年人巴掌。密密麻麻,交疊擁簇,如倒飛的鵝毛大雪。
不一會兒,光華由白變彩,爭先恐後地從王密身下騰飛而起。
王密面色享受,像是沉浸入了某種無比的愉悅中。
彩光越來越濃鬱,最後竟能將人眼睛刺疼,少年的身影,徹底被湮沒不見……
一年之後。
炎武國最南面,有著一座凶山,名為暴獸山。
因為土質和磁場的異常,整片山域的水源和植物,都天然蘊含有一種狂暴毒素。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暴獸山的山民天生都自帶狂暴凶性,完全退化為了野人。至於野獸,更是凶極至戾,連丹士強者都聞之色變,避之不及。
南方宗派對宗內成員最嚴厲的懲罰,就是流放暴獸山。
“呼!”暴獸山的某處山巔之上,正站著一個渾身布滿血漬的襤褸少年。看著身後如同一道道惡龍奔騰的蒼山,吐了口氣。
一路血拚肉搏,總算沒有半途而廢!
料峭的春山寒風,輕輕吹過,將少年臉頰上胡亂披散的長發掀起。刀刻般的臉龐輪廓,讓人不難辯出,這就是王密。
此刻的王密,看起來與以往並不太一樣。一向平和無奇的神色,因為過重的殺戮,多了一絲令人膽顫的凜厲。
想要在號稱最凶之山的暴獸山活下來,必須更加果斷,更加血腥,更加殘暴。任何一絲的猶豫、懦弱、分神,都會成為暴獸山野獸齒爪下的亡魂,腹中的食物。
一年前,晉階丹士後,王密便是走出了興武閣,踏上了橫穿暴獸山的死亡歷煉之路。
他的身上,沸騰著一股能量,需要釋放!
自揮出第一枚大火球至今,他已數不清擊殺過多少一階暴獸,更不知道負了多少次傷。
一路手起刀落,眼都沒眨幾下,從山的最北頭,一直砍到山的最南頭。單是砍斷的一階靈寶,就有好幾把。直到體內的那股力量不再湧動,方才罷休。
“葡撻”一滴尚還帶著余溫的鮮血,從顫抖的刀尖上滑落而下。
血滴在白色的積雪上暈染開來,幾具暴鷹屍首的周圍,便多了一枚點綴的血花。
王密松開刀柄,眼前一黑,一頭栽倒下去,在積雪中沉睡而去了……
暴獸山西南方向,有著一處環境格外優美的山域,名為靈火山。王密禦風疾行,兩日時間,便是到達這裡。
禦風滑翔,丹士強者才有的技能。也就是將自己的元氣外放,引動周身空間,環繞成一圈風旋,作短途的滑翔,最宜在山中行進。
禦風滑翔的速度,與凡人駝貨的角馬速度差不多。有時候,沒有地勢和風勢借助,還不得不步行。但這已經大大方便了修士們趕路。雖然不是完全的飛行,但基本可以走直線翻山越嶺。
想要真正的禦風飛行,至少也得達到金丹士階別,方才可行。
當然了,這個規則,對於大部分修士而言,都是成立的。但如果本身就是風屬性修士的話,即便是丹士,也能夠禦風飛行。
離火靈北部不遠,是一處名為藥雲宗的宗派。
在炎武國大大小小的十數個有名的修仙家族及宗派中,藥雲宗雖實力墊後,但也家喻戶曉。
因為該宗派能夠用獨特手法,構造聚天地靈氣催生靈藥的法陣,加快藥草的生長成熟速度。
藥草,可是與丹藥、金幣齊名的硬通之貨!
王密之所以千裡迢迢,跑到這個地方,正是因為目的特殊。
他是為了學習煉藥而來的。
從五段到丹士,一開始,需要的只是一階低階丹藥衝階丹。但八段至十段後,衝階丹也滿足不了王密需求了。他不得不改用一階中階丹藥草源丹。
到了後期,越來越誇張,只有一階高級丹藥海元丹,才能夠滿足他。
海元丹藥力強勁,價格自然不菲,一千枚金幣一枚。
天量的丹藥消耗下,王密不得不把身上幾乎所有的值錢物件,都給賣了出去。現在,全身上下,除了五百余枚一階靈獸獸晶這筆巨財外,剩下的,只有寥寥的幾百枚金幣。
急中生智,他放言對分閣事務突感興趣。先是將閣委會的一眾頂峰修士嚇得半死,驚魂未定之際,王密趁機將每月索要的金幣數額,由一萬翻到兩萬枚。
非是如此,他早就撐不下去了。
一想到晉升個丹士都鬧出了經濟危機,王密就不禁地打了一個寒噤,丹士以後的修仙路,可是更長啊!
以他變態體質,對丹藥的數量和品級要求,都極為恐怖。並非修仙世家大族,只是一個宗派小分閣少閣主的自己,不可能從容應對。
結合自身條件,比如,丹士階別,冰火靈根,意念力量不弱等等,反覆權衡,終做出學習煉藥術決定。
窩邊有草何必滿山跑,王密首先想到了宗內煉藥堂的一品煉藥師們。
仔細斟酌,王密最後打消了向他們學習的念頭。
十多年來,他偽裝成各種身份,刮淨了他們數百年的丹藥私藏。連玉磯山的幾名一品煉藥師,諸大小商行,也都被王密給一一爆了倉。
宗內宗外,早就有人懷疑和盯上了他。再大搖大擺地去學習煉藥,那不是嫌命長嗎?
別的不說,若是那興武閣的閣主,知曉他隻用區區十年,就結成元丹,恐怕會立即出手,拿下自己,逼問修煉方法。
到時候,縱能逃出,消息擴散下,數宗聯手,他定也插翅難逃。
說真的,若是能得到一種十年、那怕二十年、五十年、一百年穩定結成元丹的方法,那絕對會引發炎武國,乃至整個明南修仙界的震動!
盡管,王密真的只是體質特異,不是在於方法。但若成為籠中鳥,別人真的會聽他解釋?恐怕就算確定王密所說為真,也仍會被喪心病狂的諸宗,強作實驗小白鼠。
受盡凌辱,折磨慘死,隻佐證體質特異絕對為真?
想想就不寒而栗!
王密近乎狗血的想法,並非祀人憂天。遠的不說,百余年前,炎武國修仙界,曾有一名煉藥師橫空出世。此藥師天賦絕豔,煉出的丹藥藥力,遠超一般煉藥師,名動天下。
如此,引發諸宗強者眼紅,為了得到煉藥秘法,聯手將其給活生生逼死。
宗內煉藥師不能接觸的話,就只有接觸外宗或散修煉藥師這幾條路了。
最近的外宗,就是玉磯山。可玉磯山實在是太不爭氣,一年前,隨著最後一名長老失蹤,宣布徹底解散。煉藥師們,被環伺已久的諸宗,瞬間瓜分。
其他宗派,基本上就更不用想了。
連見習煉藥師,都被宗內當寶貝疙瘩一樣,藏著掖著,正品的煉藥師,就更不用說。
就拿王密最熟知的興武閣來說,即便是暗中交易,也是被宗內的暗鬼咬的緊,機敏謹慎如他,有幾次都差點東窗事發。
想到這裡,王密心有余悸!
禦風滑行的王密,在一處斷頭崖上,穩穩落下。
崖下本就湍急的河水,因為坍塌土方的掩埋,在河道邊兒處,形成了一片相連的低矮河沿。懷抱粗的青松,即便姿態都變成了橫的,仍頑強生長其上。
塌方土石中,還混雜有幾塊古城牆的殘垣斷壁。王密觀察了一番,像是確定了什麽,轉身往著林子裡踱步而去。
半個時辰後,一個大土山前,王密停下了腳步。
這土山,與這裡隨處可見的土山區別不大,唯一特殊的是,山坡上裸露著一截子布滿青苔的砌石斷牆。
袖口一抖,一張泛黃的地圖,出現在了王密手裡。攤開看了一會兒,王密便確認似的合上。辨了一下方位,穿過一片青藤纏繞的石柱林,向著一個極深的幽谷奔去。
王密的舉動,讓人莫名其妙。要知道,他可是從來沒有來過這裡啊!
幽谷最深處,有著一個凡界小村莊。
小村的街道,因為熙熙攘攘的人群,顯的格外熱鬧。村民們正在一處十分氣派的古廟大院裡,舉辦廟會。
敲鑼打鼓,高蹺旱船,舞獅唱戲,喜慶又熱鬧。
王密偶然間,服用了一枚成色絕佳的海元丹,便被那枚海元丹強猛純淨藥力給徹底震憾到了。
自此以後,王密念念不忘。
但這丹藥,似僅此一枚,再無得見。心癮難除的王密,注意到了裝那枚海元丹的藥瓶瓶身上。上面書有玉杼製,三個大字。
他翻遍了炎武國等國所有仙界地圖,嘗試找到玉杼宗或玉杼派,或者名字叫玉杼的家夥,可最終,一無所獲。
不甘心的王密,又對閣內的其他高階修士,交易商賈,旁敲側擊打聽。
功夫不負有心人,從一個琉圓國的外國商賈口中,王密得知,在數百年前,其家族曾販賣過這種丹藥。打包票確定,此丹,正是從炎武國流出。
如此消息,王密大為激動,他翻爛炎武國地圖,多番打聽,反覆找尋。可收效甚微,令人絕望。唯一能確定的是,這枚海元丹的出處,並非宗派和大族仙家。
如果不是仙界的話,那一定就是從凡間流出!
仙界宗派和一些大家族,一般都會佔據靈山福地,互劃勢力范圍。就算散修,一般也會歸隱山林,遠離塵世。
但存在著一些散修,以及少量修仙宗派及家族人員,因種種原因,隱沒於凡人世界。
王密通過各種渠道,買來了最新最詳盡的凡界地圖。
一番地毯式尋找,結果令人受傷。
可能絕望之極,人的潛能便會被激發。
王密忽然想到,凡界地名,除個別長盛不衰之地,大多地方,都會隨時間流逝不斷改換。
百年、幾百年、上千年、乃至上萬年的時間,對於具有悠長年齡的仙者來說,並不能算是恆久的時間。
但對於凡人,且不說幾千上萬年,幾百年,最多不過一個百年,就是一生一世。
凡界世俗政權更迭,國家版圖變化,乃至山川河流地質運動,也就是幾百幾千上萬年時間。
地名的改換,稀松平常的如同呼吸,他拿著現在的地圖,找尋一枚古法丹藥,完全是緣木求魚啊!
想到了這一點,王密花了一番大心思,找來了炎武國所有的歷史地圖。逐村逐鎮尋找,一個月後,終於是在一處古地圖中,發現了一個含有玉杼二字的,名為玉杼城的城市。
玉杼城所處位置,正是自己現在所站的地方。雖然山勢形貌變化巨大,但若反向推演地質變化,隱約還能找到契合古地圖標注的許多地方。
現在的這裡,名字不是玉杼城,而是碎雪村。玉杼城,是兩千年前的地名,中間還變過複隆城,靈秀鎮,雪淵村等幾個地名。
當看到碎雪村裡,果然有一個名為玉杼的古廟時,心中的激動,可想而知。
再確定廟宇裡供奉著的,是一位名叫玉杼散人的仙者時,王密的心,更是猛地一熱。距離看到希望,差的似乎並不太遠了。
結合玉杼廟所在的靈火山,夾在藥雲宗和暴獸山主山之間的位置。
雖不知這玉杼製的丹藥,和玉杼散人有無切且關系。但冥冥之中,卻讓王密有了一種篤定的確信。
順著擁擠的人流,王密走進了這名為“杼靈殿”的古廟主殿中。
殿堂裡,此時正擠滿了人。
摻在推搡人群裡的王密,仔細觀察起殿內的陣設。
堂正中位置擺著的,是一男一女的兩尊雕塑。
右側的一尊,名為玉杼子散人,左側的一尊,名為青靈仙子。雖是大理石塑,但裝扮的衣飾,卻是用凡界頗為奢侈的彩綢縫製。
不僅如此,雕刻師水平相當了得!即便以王密仙人眼光來看,也是簡直了!用唯妙唯肖,栩栩如生來形容,絲毫不過分。
玉杼子散人雖披頭散發,但英俊面容難掩,溫和目光中,透露著一股子的孤傲不馴。青靈仙子,玉姿婀娜,眉目如畫,連神色之中夾著的幾分拒人以千裡之外的冷意,也都精絕刻畫了出來。
正是這份的桀驁和冷漠,使得這兩尊形象逼真的泥塑,顯出一股子超然的脫俗之氣。令得人一進門,心中的恭敬就能自然生起。屈膝大拜,磕頭添油進香。
王密出神地觀賞這兩尊雕塑之際,恍惚間,竟覺得二人有著幾分神似。
人群之中,不少凡界青年男子,也都被勾了魂似的,直勾勾的盯著青靈仙子的雕塑,眼露癡意,惹得傍身女伴嗔怒憤然。
石塑雖好,只是一尊冷冰冰的死物而已,難道說,自己還不如一坨子石頭塊子?
人群擁擠不堪之時,門外突然響起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
“是郭員外!郭員外來了!我們快過去看看!”大殿之內喧鬧間,不少人往著門外擠去了。可沒等他們擠到門口,人群自動左右分開,形成了一條路。路延伸的盡頭,正是雕塑台子下圃團的位置。
身材微胖,慈眉善目的一位老頭,帶領著一群衣著光鮮華麗的家中眷屬,從自動開辟的道路上走了進來。
老者頭頂彩色小氈帽,身穿絲綢長杉。一走到門口,忙是抬起手臂,隻手捏著衣袖,左右蘸了一下額角汗珠,方才恭敬地雙手拎起馬褂,踏進屋門。
一進門,老者臉色,立馬變得肅然無比。
伴隨著胖老者神態的變化,身後的一眾家眷,都停止了交頭接耳和嬉笑,紛紛換作了恭敬神色。
接過隨從遞來的三根金香,老者十分恭敬地插在案子上的香爐之中,後退一步,屈膝下跪,畢敬畢恭地磕了三個頭。然後橫挪位置,對著青靈仙子磕起頭來。
起身後,開始焚起金紙。
劈裡啪啦的爆竹聲音,隨之響起,人群再次熱鬧了起來。
郭員外自然而然地與眾人打成一片,在不斷的恭維和祝賀聲中,去了殿外。
“聽說,郭員外已經病入膏肓的老母親,因為郭員外禮拜了玉杼仙人,一夜間轉好了!郭員外又往玉杼殿裡捐了十枚金幣哩!”一臉消息靈通的一名男子,帶著顯擺自己知情人士心思說道。
“切……都是些迷信的招術罷了,趕的巧了而已!我上次捐了五枚銀幣,想要在賭坊多贏些錢,可惜,不但沒贏錢,反而一進賭坊,連著十局都是輸,賠得我褲子都被可惡的賭坊打手們扒了,丟了大人。我那老母親,都因此被氣死了!”
“哼!我剁了一截兒小指頭,發誓再不賭了!也不會再往這假廟裡扔一分錢了,盡管我早已不缺那幾個錢!”與其結伴的長脖子男子,直搖著頭,對興致勃勃的同伴訴怨。
“怎麽會是迷信,長脖兒,我說的,可是真的!看到桌子上的寶箱了沒有,裡面的十枚金幣,可一直沒有人動。晚上開箱後,便會消失不見的。肯定是玉杼仙人收走了!”靈通男子指著桌上的小錢箱,辯解道。
“切!只是神棍騙錢的法子罷了!賭場抽老千的方法,都比這高明了不知道多少倍!哼!我敢打賭,這桌子,一定暗藏著機關!”長脖子男子道:“不說了不說了,我們快去外邊吧!剛才,我可是看見了,郭員外的兩個女兒,一個頂一個的貌美,如果……嘿嘿……”
“哎……哎……長脖兒!等等我呀!”靈通男子見到轉眼間,便一溜煙跑出去的長脖兒,巔起腳尖,確認的方向,扎進擁擠人流,使勁追去了。
聽到二人的對話,王密一臉無聊地搖了搖頭。
郭員外走後,還有不少的信男善女往著殿內擠來。
求財求功名的,就拜玉杼散人,求子求多福的,就去跪拜青靈仙子,分工很是明確。
王密歎了口氣,看來,這裡並沒什麽可疑之處,自己八成是,又找錯了地方。正欲往門外走去時,王密的目光,突然如鷹般的一凜,鎖定在了香火案台上的一個十分精巧的寶箱上。
裡面剛剛還放著的十枚金幣,已然消失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隻巴掌大小的瓷瓶,裡面裝著的,是一種極其低劣的靈藥。
以他靈目功的眼力,不費吹灰之力就能看出,箱子及案台,並沒有任何機關。
能在他眼皮子底下,將金幣換成靈藥的,也只有仙人才能辦得到。
這裡有修士!
想到這裡,王密躍身到門口,意念一動,靈目功法術運轉,向著整個院子掃視而去。只是一看,王密的目光,立馬如雷達一樣,精確的鎖定住了院門口。
一個上身穿著農家粗糙麻布青衫,身跨一個小竹藍的婀娜女子,正抬起玉步,不慌不忙地跨過門檻,融進街道人流。
王密身形一晃,在不驚動任何人的情況下,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