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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遠去的歲月》周平的故事
  我是家裡兄弟中最小的一個,有9個侄子,周平就是其中一個,也是和我關系最為密切的一個。周平是我細哥的兒子。

  那年我剛滿十歲。我正在山上放牛,突然有人來叫我,快回家吧,你嫂子生了個兒子。我趕緊回家,發現嫂子睡在床上,旁邊還真有一個小家夥,頭髮希希的,眼睛倒挺大,可皮膚卻是黑黑的、皺巴巴的,一眼看去,就像一個小老頭。當時把我嚇一跳,我還真沒見過剛出生的小孩,那是第一次。

  母親告訴我,每個出生的小孩都是這樣的,說我小時候也是如此,我一直都深信不疑。直到十幾年後,我女兒出生時皮膚白裡透紅,伸展得很,這時才知道,母親告訴小孩的話不一定都是正確的,也許是為了滿足小孩子一時的好奇而作出一個簡單的回答吧。後來我又想,母親一生生了七個孩子,其中男孩就有六個,難道男孩出生時就像小老頭,而女孩不像?經過求證,醫生說還真有那麽回事。

  周平小時候特別可愛,從不認生,誰抱都可以,要是在現在,恐怕被人偷走了他還會笑著走呢。

  到家裡來的人都喜歡抱抱他,逗他樂一樂。我、老三,還有五毛抱得最多。

  還是在周平剛滿月不久,我突然發現周平脖子後面有一個很大的水泡,馬上叫來嫂子,一看才知道是被香煙頭燙傷的。

  當時推測,是喜歡抱周平的人才可能燙傷他。我和五毛肯定不是,因為我們都還小,不會抽煙,不會抽煙就肯定不會燙到的。細哥也肯定不是,自己的兒子哪有那麽不小心的呢?最後斷定是老三,肯定是他。只有他符合兩個條件,一是老三喜歡抱周平,盡管他也有一個比周平小十個月的兒子,但還是經常來抱抱周平;二是老三喜歡抽煙,總是不停火一根接著一根抽。

  過了大概一個月的時間,周平的煙頭燙傷事件就這樣過去了,傷也好了,也就沒人再提了,這時,老三承認是他燙傷的,畢竟時間過去那麽久了,嫂子也就沒說什麽。

  大概在周平四歲左右又發生了一次燙傷事件。

  老家當時只有七戶人家,我自己一家,大哥一家,我兩個叔叔各一家,另外兩個遠房爺爺各一家,還有一家外姓人家。

  有一天,一個遠房爺爺家抓了兩條魚。在上個世紀七十年代,農村搞的是大鍋飯、公社製,什麽都是公家的。在我的記憶中,好像抓到的魚也要歸公的。那天晚上,遠房爺爺家就偷偷地將抓到的魚給做了。而恰巧就在做魚的過程中,周平就站在火灶旁邊,被在鍋中跳動的魚將高溫高熱的油濺在了臉上,當時滿臉紅腫,過了幾天后全是血泡,一個只有四歲的小孩,誰看到都會心痛的。我父親就更是不用說了,跑到那個遠房爺爺家大罵一通,我母親還將那家的炒菜鍋也給摔碎了,我當時印象很深,也是第一次看見我父母發這麽大的火。在農村,也只有這樣了,還能有別的什麽解決辦法麽?

  周平這一次的傷痛遠比上次煙頭燙傷事件要嚴重得多。不僅僅是受了傷痛,而且還留下了傷疤,臉上一點一點的,還帶有黑色,以至於大家都給他取了個外號,麻子。小孩子聽別人叫他的外號,而且是一個不好聽的不雅的,當然很生氣,周平也一樣。隨著時間的推移,周平上學了,臉上的疤痕也變得越來越淡了,這個外號也就在人們心目中淡忘了,如今若不刻意提起,很可能沒人能記得有這麽一件事。

  周平小的時候脾氣很躁,一有不慎還冷不丁地打人。

  在我的記憶中,過去老家的房子是清一色的土坯、磚瓦房,兩層結構,一層用的是紅磚,二層用的是土磚,頂棚用瓦蓋,冬天不暖和,但夏天還是挺涼快的。房子裡面的地下都是泥巴的,不像現在都是水泥,還貼了地板磚。當然地面還是乾的。經過人長期的走踏,地面變得很光滑,也很硬,但不是白色而是黑色的,因為畢竟這些個泥巴沒見過多少太陽,盡管地上很光滑,但還是很髒的,要經常打掃。有一次我正在掃地時,我的額頭突然被一個硬東西砸了一下,而且冒出了鮮血。我扔掉掃把就跑,大喊大叫。

  後來才發現,是我在掃地的過程中,不小心踩到了周平的小腳,而他正好端著一碗茶在喝,順手就將我,他這個小叔叔給打了。

  母親只能將氣憤吞在肚子裡,一個是自己的兒子,一個又是自己的孫子,她能怎麽辦呢?

  老家過年時有一個習俗,就是去親戚家拜年時,還要提一點餅子、紅糖、白糖之類的東西。你家來我家往的,多少來往,有時,碰巧的時候,自己家送出去的東西,最終又回到自己家,時間長了,東西變質的扔了的情況也是很多的。餅子就更不用說了,到最後是很硬很硬的。

  有一次,周平沒吃飯,我就給他喂餅子,他不吃,我就給硬塞,結果把一個門牙給塞斷了一節,我一直隱瞞了這事,誰都沒敢告訴,擔心真的會被打死去。

  周平的那顆門牙十幾年來還一直沒長,好像在二十幾歲第二次換牙時才長齊。我不知道,細哥嫂子他們當時有沒有發現這件事,反正我記得沒有受到應有的處罰。周平也肯定是不記得這件事的,因為年齡很小。後來有一次我偶然說到這事,他們也沒有大驚小怪。

  大概是我在上初二的時候,發生了一件令我終生難忘的事情。

  那天上午,還在上第二節課時,我突然感到肚子很痛,難以忍受,隻好請假回家。我的初中是在下灣中學讀的書,地點就在相鄰的下灣大隊,離我家有近十裡路程。當我走到快要進村時,遠處就發現有人在大聲哭嚎。到家才發現是老三的不滿兩歲的兒子建平掉在池塘裡淹死了,我也哭得暈了過去。

  後來才了解到,原來是周平和建平一起在池塘邊玩耍,不知是什麽原因,更小一點的建平掉進了池塘裡,周平還不太會說話,也不會去叫人來,只是一個勁地往建平掉下去的地方扔東西,過了很長時間,有個大人從那路過,發現不對頭才將建平打撈上來,畢竟時間太長,又是小孩,最終回天無力,一個只有一歲大的小孩就這樣走了,走得太早了。二十三年後,我在一家祭奠網站上,給建平也設了一個祭奠堂以表示祭奠,人是很小,但那也是我親眼見過的我的親侄子啊。

  再後來有人開玩笑說,周平是個“殺手”。當然,這完全是一句很不幽默的幽默話。況且,當我問及這件事時,周平根本就不記得此事,只有兩歲的小孩,誰會記得呢?

  在我的印象中,周平的學習成績並不怎麽好,但他很有個性,而且自尊心很強。

  周平小學、初中的情況我不是很清楚,因為那時我也一直在努力學習,中考、高考,忙得兩耳不問窗外事,一心隻讀聖賢書。我上大學後,才想一些其他的事情。當然這也是大氣候,大環境造成的人的本性,不僅僅是我一個人,那個時代都是這樣的,我想。那個時代,農村的孩子只有一個簡單的目標,努力學習,考上大學,跳出“農門”,我也是其中之一。周平中考的成績,我還是略微記得一點的,好像是離縣一中的錄取線差那麽幾分,具體多少分我就不太記得,最後補錄才進的縣一中。我就是縣一中畢業的,而且有很多老師對我很好,聽說周平是我侄子,因而周平在讀高中時,在某些方面還是方便一些的。

  盡管周平學習非常努力,但可能某些方面不夠得法,最終沒有考上自己理想的大學,但畢竟還是考出去,跳出了“農門”。

  周平在昌北讀書時,家裡還是不怎麽富裕,那時,我父親母親都已去世,細哥、老三及五毛也都早已各自成家分家了。我呢,在礦山上班,每月也只有幾百塊錢的工資,加上女兒的出生,那幾年日子也不好過。企業正處於第一輪改革改製深入時期,很多人都下崗了,我妻子就是其中一個,在家待崗,拿基本工資的60%。

  周平來信說,錢不夠用,能否寄點錢過去。很巧,正好我有一個同事在昌北學習,參加全省煤炭系統優秀中青年幹部學習班。離周平的學校很近,因此我趕緊打電話給我的同事,要他墊出一點錢,給我侄子帶過去。

  很多年後,當周平來到我的礦山看望我時,還到過我的那位同事家裡,為當年的帶錢的事情再一次表示感謝。周平是一個會感恩的人。

  周平畢業時,國家已經取消畢業生派遣分配制度了。戶口的也是隨身攜帶,沒有地方落下來,要不就轉回老家農村。

  細哥來信說有沒有辦法落到我的名下,我說先想想辦法。最後還是把事情辦成了。

  十一年後,周平在東莞買了房子,加上積分達到落戶的要求,便將戶口遷至廣東去了。

  在老家外出的人員中,周平的名聲是最好的。我就不如他。我因為職業關系,加上父母很早就去世了,回老家的次數也越來越少,春節幾乎沒有回去過,只有清明節才回去一趟,祭奠祭奠我那在天堂的父母。周平很孝順,在縣城專門買了一套房子供他父母住。周平現在的生活也好多了,也有了自己的小車了,小孩也上小學了。

  幾年前,因我搬了新住處,盡管我在萍鄉生活了這麽多年,萍鄉的各種習俗我也習以為常,但我就是不喜歡擺酒席,什麽搬家呀,生日啊,我統統不做酒。我與妻子商量,還是請嫂子他們過來小住幾天吧,畢竟是買了一套新房子。嫂子過來後告訴我,明年就沒時間過來了,說周平要生第二個孩子,那時生兩孩的政策還沒有說法。當時使我想起一件事,早在二十年前,礦上計劃生育辦就打電話給我,要我生第二胎,說不要浪費指標,但我就是不想要,當時就想,生活多不容易,要那麽多小孩幹什麽,有一個就足夠了,管他男孩女孩。現在政策放開了,反過來想,多生一個小孩也好。周平的事,我就不好再說什麽了,畢竟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畢竟周平是一個很有個性的人。

  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正當周平的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被查出癌症晚期,盡管進行了全力救治而無回天之力,於半年後不幸去世,享年僅四十二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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