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子?
對對對,沒錯!
我用過的,不是在倉庫隨便找來應付的。
聽柴進語帶哭腔,趙佶努力繃住表情,不過眼裡的笑意卻都快溢出來了。
他低聲對著梁師成笑道:“守道(梁師成表字),你瞧這柴進,舉動與村野頑童同大人撒鬧何異?
可笑朝上百官,人人都叫朕要提防他呢……”
梁師成滿臉堆笑附和趙佶,心中卻是暗暗起疑。
以這柴進在滄州鬧出來的動靜來看,對方,可不像這麽不中用的啊。
此時,柴進無暇考慮他人想法,只顧狂飆心中預演不知多少次的戲份。
他舉起雙手,大聲喊道:“想我柴進,渾噩半生,文不成,武不就。
此次進京為皇兄賀壽,卻連隻碗都握不住,如此上不得台面,活著還有甚麽意思……”
眼看柴進越說越激動,居然撩起衣擺想從山頂跳下去。
趙佶大驚,趕緊喊人上去阻攔:“卿莫如此,區區一隻碗罷了,為兄身為大宋官家,富有四海……”
中俺計也!
裝了半天孫子,柴進就等這一刻呢。
他一聽到為兄二字,果斷扭身拜下:“蒙天子金口禦賜,弟,柴進,拜見皇兄!”
好家夥。
上自皇帝,下自內侍,在場幾十號人,都被柴進這一下閃得啞口無言。
趙佶嘴巴微張,一手捂著心臟,一手指著柴進。
自古以來,君無戲言!
柴進能說自己口誤,可他身為大宋官家,說出來的話,必須算數的。
其實那二字一出口,趙佶也知自己被柴進套進去。
可問題是,一旁負責起居注的官員,已經執筆在紙上不停揮毫,趙佶是啞巴吃黃連——有苦難言啊。
想過當場承認口誤,也想過不要面皮,直接除了柴進。
可到最後,趙佶還是咬著牙根,慢慢擠出幾個字:“禦,禦弟請起……”
沒辦法!
這次柴進入京為他祝壽,早就在他刻意推動下,鬧得滿城皆知。
甚至,他還專門派人去城外迎接,估計整個東京城在討論對方與他見面這件事情。
若是柴進豎著走進艮嶽,橫著被抬出去。
以柴進敏感的身份,他可以預定遺臭萬年這四個字了。
握著拳頭,坐回禦座,趙佶將怒火發泄在身邊的內侍:“愣著做甚?速速為禦弟換隻碗,挑,挑隻結實點的!”
見到道君皇帝動了真怒,梁師成目光陰冷看著謝恩起身的柴進。
官家以為八抬大轎抬了一盤菜進來。
誰知轎內不是菜,而是躲著一條善於偽裝的毒蛇。
食指摩挲著拂塵的玉柄,梁師成暗中發誓,接下來要提起十二分的精神,盯死柴進這個敢給官家挖坑的前朝余孽。
最好,接下來能夠抓到對方言行舉止上的破綻,讓官家借題發揮,出了那口被算計的怨氣。
可惜!
柴進之後猶如換了一個人,絲毫不見先前表現出來的畏縮和膽怯。
不僅嘴上不給敵人機會,舉止更是符合禮儀,讓梁師成白費了無數精神。
趙佶本是一個做事全看喜好的人,之前看柴進順眼,連為兄這種離譜的自稱都說得出口;
現在看柴進礙眼,多看一會兒,他都覺得煎熬。
尤其柴進身份敏感,殺不能殺,囚不能囚,繼續擺在眼前,只能惡心到他自己。
所以,很快趙佶就尋了一個政務繁忙的借口,將柴進給趕走。
裝逼不成,反而鬧出一個禦弟。
真不知,明日上朝如何與那文武百官說呢。
唉,頭疼。
不如先寫兩篇字養養神……
柴進上壽山面聖,金大堅在山下等得好生煎熬。
萬幸這玉臂匠本職是開碑刻印,多年以來,在靜心方面早就磨煉出來。
如果換做武松和卞祥,這倆人估計早就打將上去了。
看到柴進滿臉春風被梁師成送下來,金大堅終於松了一口氣。
柴進招呼他跟上,梁師成手搭拂塵,一邊引路,一邊說道:“崇義公,好手段!哦不,這會得改口了,要稱您為禦弟殿下。”
柴進拱手回道:“讓梁中官見笑,柴進情急口誤,沒想官家不僅沒有多加責怪,反而抬舉了俺。
僥幸得了造化,當真慚愧慚愧。”
看柴進回答得滴水不漏,梁師成哼了一聲,不再開口試探,只是腳步加快許多,僅用半盞茶的時間,就將二人送出艮嶽。
“梁中官請留步,今日承蒙您的關照,三天后,柴某這個幕僚,會送一份厚禮到您府上,屆時還請笑納。”
梁師成警惕看著柴進,陰陽怪氣說道:“免了吧,殿下的禮重,咱家卻福薄,承受不起的。”
“不重不重,幾枚小蘇學士流落在外的私印而已。”柴進笑著擺了擺手:“加上盒子還沒1斤重呢!”
“甚麽?俺爹的印章!!”
……
話說武松仨人留在艮嶽外頭,等得那叫一個望眼欲穿啊!
終於守到柴進二人全須全尾出來,又看梁師成驟然拉住柴進胳膊說個沒完。
卞祥急得不停跺腳,恨不得趕上前去,將這個呱噪不停的家夥砍做兩段。
……
這邊柴進看到梁師成吞餌,果斷拒絕對方派人跟去取印的建議,帶著金大堅抽身走人。
梁師成對外自稱“蘇軾出子”、“蘇氏遺體”。
甚至他還對家中帳房明言:“凡小蘇學士用錢,一萬貫以下,不必告我,照付就是。”
只因蘇軾遠謫之時,曾將家中侍婢送與梁氏友人,不足月而生他。
可問題在於,唐宋八大家,蘇洵父子佔去三個席位,其中的蘇軾更是當時的文壇領袖。
梁師成一個去勢的中官,就算真有此事,以蘇家在大宋文壇上的地位,又怎可能承認呢?
眼下梁師成號稱隱相,深受趙佶寵信,可謂權傾一時。
反而三蘇都作了古,蘇家後人也不想輕易得罪梁師成。
這樣一來,有關這位權宦的身世,漸漸變成時人皆知的一樁趣事。
一邊熱臉硬貼冷屁股,一邊不否認也不承認。
簡單來說,雙方借助對方在各自領域的影響力,達到各自的目的。
不過,隨著年歲漸長,遲遲沒從蘇家口中得到準信的梁師成,總歸處於弱勢的。
因為——太監無後!
以上這些,皆是柴進與武松三人匯合後,一路上細細分析給他們聽的。
卞祥原有命運,能夠做到田虎的右丞相太師,絕非一個無腦的莽夫。
他稍微想了一下,興奮一拍大腿:“大官人,俺聽恁說了這麽多,莫非恁今天算計了那個鳥官家。
三天后,又要讓金先生去送小蘇學士的印章,坑剛才那個鳥太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