確認敵人,拔出武器,戰鬥就已經開始了。有些人會使用語言作為武器,在兵刃交接之前先做些擾亂敵人心緒的行動,有些人則只會沉默。
遷年曾經屬於前者,現在則處於兩者之間——對於磨煉這種技藝的人來講,這是一種必然。他使用鍵盤磨煉他的這門技藝,早已達到登峰造極的鍵仙境界。曾有些時候,他會以被戲稱為“鋼琴師”的快速手法輸出令人心緒不寧的文字,但隨著年歲漸長,更多的時候他只是沉默,只在對方話語露出低級錯誤時以更加犀利精準的語言回擊。
口舌之利,一時之快,戰鬥的結果只能是一方的勝利和另一方的失敗,中間發生了什麽過程,都無法改變結果:一方勝利,一方失敗。失敗不一定代表著滅亡,但勝了就是勝了。
這是現實所教導的“結果論”,客觀事實,難能改變。
站在對面的是漆黑的鏡中倒影,他的話語只有映射倒影的本尊能夠聽見,但所傳達出的情緒,那些動作,則是誰都能看得明白的。
那心魔正在以行動傳達鄙視和輕蔑,對象則是映出心魔的遷年自己。
三次怒火從心中噴湧而出,又三次用理智壓下怒火,隨著第四次呼吸怒意再次高漲時遷年明白他已無需再等!
於一片沉默中,遷年擺出架勢,握緊長劍。
殺!
姿勢是否標準,劍術是否高明,這些都是無關緊要的東西。
“我祈求群星!為你我帶來共同的毀滅!”
說著這種話的黑影與真正的刀劍碰撞,瞬間被一分為二,兩團影子飛過遷年身邊,將要將他包裹起來。遷年只是切開黑色的帷幕,後退,在此過程中有不少構成帷幕的黑色物質殘留在劍刃之上,遷年看著它,看到上面同樣映出自己面無表情的臉。
平舉的劍刃上,液體開始自行震動,濺起,要往它應當集聚在一起的地方匯合過去。
“你傷不了我。”
即使是部分不成型的液體,也能傳達出魔念。
遷年抖掉殘留在劍上的液體,對著還未完全凝聚成人型的黑色軀體出劍。
刺擊,橫掃。動作既出,難以收回,不過空費力氣。
意識到效果不好的遷年轉用更加注重打擊方向感的斬擊,有意引導走向,將已經凝聚成身體部分的地方切下。黑色的液體被劍刃連帶飛出,攤在遠處的地面上,然後緩緩向著應當凝聚的地方流動過去。
這不過是在拖延時間。
遷年在幾次攻擊後便已意識到這一點,僅靠手中這把不凡的武器,他殺不了心魔。
或許物理攻擊是沒有用的。
遷年心想道。
所謂的心魔,就是這麽不講道理的東西。外在的形體並未這種東西的本質,而只是這種東西借以達成毀滅本體目標的手段,至於如何消滅它……這是個困難的問題。
心靈的空虛,悔恨,已經發生無力改變的事情,所有令人悲歎共感的事實以不同的形式在每個人生命中的某個階段出現,留下永恆的傷痕。
人只能承受。因為人的生命並不完全由他自己主宰,還屬於其他的東西。
遷年此世雖還算得上是個孩子,但前世仍在現代時已是個成人,早已心傷悲歎,難過,投入生活,渾渾噩噩,時喜時悲,無意識地睡去。他渴求改變,招來穿越此世轉世重生的結局,卻為這樣的改變感到抗拒,不可接受。
因為人的生命並不完全由他自己主宰,還屬於其他的東西啊。
揮劍的右臂逐漸乏了,遷年隻好雙手持劍繼續揮舞劍刃攻擊,拋去心中雜念,以求在重複的揮擊中能引出什麽奇跡般的結果。
這種重複的攻擊,就是生活。
遷年仍無法停止思考。
他憤怒,他難過,他接受現實,他接受應該接受的好意,承擔應該承擔的責任,他不是個小孩子了,他是個成熟的人。
可為什麽我會這麽的不甘心?
下一瞬,劇痛從腹部傳來,不知何時凝聚而成的手臂刺穿了遷年,貫穿傷周圍的地方流出的不是紅色的血,而是漆黑的液體。在這種劇痛之下,武器脫手落地。
以命換命的行徑為何稀少而偉大?因為這種痛楚並非常人所能承受。
遷年意識到這一點時已經太遲,他感到雙腿有些發軟。
但他還未倒下。
“我說了,你贏不了,你已經是個無聊的大人了。”
腦中回響著這樣的聲音。
“差不多該結束了。這種傷,不過幾秒就會因出血而意識模糊,供氧不足,死去。”
什麽東西抽了出去。
“變成這種誰都可以替代的無聊的人……雖然早已預見到這種命運,但我還是很不甘心。算了,都結束了。”
自由的心魔脫離本尊,將要遨遊在天地之間,但它剛向外飄出,便被無形的聯系拽住。
“本尊還沒死透?”
遷年確實還未死透,但如果沒有什麽奇跡發生的話,徹底死去也只是時間問題。他榨乾自己所能感受到的最後一分力量撿起劍,插在地上,以看上去更好的單膝跪地,身體壓在劍上的姿態準備死去,而不是難看的雙膝軟倒一跪然後面朝地板倒下——那樣的姿勢太難看了。
遷年就是這麽想的。死前他還有心情考慮一下自己死的樣子。他感受到的東西有很多,但唯獨沒有的就是恐懼……或許也有那麽一點點,但那無關緊要。
反正此世我也沒什麽在意的東西,我死了頂天就是拉比克難過一段時間……或許會更久些。但對他來講幾十年都熬過去了,我的存在不過是他生活中的一點小插曲,隨著時間流逝,他會習慣的。畢竟孑然一身,才是穿越的常態。
至於我……雖然還有許多因緣未了,但反正二十一世紀現代的東西都沒解決完,這一世同樣沒解決完,倒也一樣,都結束了吧。
人死之後一切歸於虛無,可比這帶著記憶投胎轉世輕松多了。雖說又活一世會有很精彩的生活,有些不該犯的錯誤和不該傷害情感的人不會再傷害,但抱著這種秘密活下去,真累。
這下真的是……可以休息了啊。
遷年這麽心想著,停止了思考。他等待著身體的感受消失的那一刻到來。
但他還是沒死。
疼痛習慣之後,就不再是什麽令人在意的東西了,更何況這是所謂的短痛,應當是神經也被那一擊破壞掉,連痛感都不存在了。
那這樣的話,或許還得等一會。回光返照?
再想想吧。
什麽可以隨意替代的人啊。
雖說看上去已經是輸了個徹徹底底,但遷年仍在心裡嗤笑著這種中二般的評判。他是做了很多年少時的自己不會做的事情,但他從未違背過自己的本心,有些底線和原則從未動搖過一分一毫。
即便是已經到了這種要死的時候,他也能自豪的說出這種話來。
“我行事雖算不上是完全光明磊落,但無愧於心,亦已完成我年少時所渴求的夢。至於生活……因為人的生命,並不完全屬於他自己啊。”
後半段是有些無奈,有些心酸,但這就是生活,也是生命本身。完美的生命或許存在,但不會是現在的他,他已承認自己的不完美,但他也在追求完美的路上。
他現在輸了嗎?好吧,面對這不知道是什麽玩意,姑且就算是心魔的東西,他的確是輸了這一次。
怎麽還沒死?
感覺仍有余力的遷年有些疑惑,但他想到既然還有力氣,那不如站起來試試,說不準還能走回店裡去找點藥搶救一下自己——完全貫穿腹部的貫穿傷竟然沒死,真是奇跡。不過貫穿傷只要沒有引起嚴重感染,哪怕失血很多也確實是有存活的可能。
這種案例確實是有的。而且還不少,不然就不會有那麽多流傳在網上的醫學奇跡案例了。有些確實假的離譜,但有些確實是真的。
遷年這麽想著,站了起來。
至於外面的戰士兩兄弟震驚的面孔,流淚又停止的少女臉頰,他是一點都沒注意到。能讓他注意到外面情況的,只有又一次襲來的黑暗影子。
他躲開了,意識下達命令,身體做出回應。動作更快,所以心魔以同樣速度出手的一擊失手了。
心魔已經無法映照出遷年了,自然也無法再和他保持同一水平了。
事實就是這麽發生了。
衣服的破洞傳來涼意,但傷口已經愈合。遷年很快意識到這一點。
他渴求奇跡,所以奇跡發生,如他所願。就和以前無數次堅守心中信條做出“愚蠢”的事情一樣,那可是個沒有超凡力量沒有不可思議事情,只能靠自己的世界。雖說有不盡人意的結果,但也有回想起來讓他覺得真的不錯的結果。
現在不一樣,這世界可是真有超凡力量的,有魔法,自然也可以有別的東西。
奇跡的存在也是理所應當的。
試試這個吧。
“高天之風,護佑我身。”
基礎風系增益法術“迅捷術”。釋放它只需要很簡單的一句咒語,不需要任何施法材料或是特殊動作,寫在拉比克的法術書上的正文第一頁,注釋是“簡單、樸實、好用,我永遠愛它”。
心魔的又一次進攻在遷年眼中變得無比緩慢,他隨風而動,閃開。
“***,他也魔武雙修?”穆拉丁的眉頭越來越緊。
從來沒聽說過誰前腳被突破的心魔穿腸乾倒,後腳站起來就狀態滿滿復活還能放個之前沒放過的法術的。
他玩我們呢?
穆拉丁覺得自己和自己兄弟的犧牲毫無價值……雖然也算不上什麽犧牲。不過這個學弟帶給他們的驚嚇和驚喜是真的有一點多了。
遷年則是下了個定論:
超凡力量和權力之類的東西一樣,本身就是一種令人上癮的東西。
等我回去了我要在法術書上寫一句“附議”,萬一還有以後,就把這本法術書丟給下一個穿越過來的人。這感覺實在是……太棒了。
癲狂的魔影因失去獲得自由的一切可能不斷攻擊,但在所有事情發展的可能之中,沒有遷年落敗這種未來。
遷年感到有些乏了。
“該結束了!”
他說著,隨心而動,旋步斬擊,穿過影子,抖掉殘留的無生命之物。
“因為我已接納,並超越了過去的自己。”
遷年將長劍收起在空間戒指之內,不再去看後面的影子。
或許心魔本就不存在,對於貫徹本心的人來講,那些東西,不過是懷疑和猶疑製造的不能長存的偽物罷了。
仿佛聽到了嘶吼從後面傳來,隱隱約約中似乎還有一句“那不可能”,可這些聲音,還不如身後吹來的風穿過耳邊帶來的風聲大。
少年對地上的同伴伸出援手。
“早知道我就早點動手了,不用把你們折騰成這樣。”
他這麽說著將兩位大哥,一位同齡的少女扶了起來。
這時,他才注意到少女臉頰上似有淚痕。
“她哭了?”
“可不要自作多情,你又不是什麽不可替代的東西。”
少女這麽說著轉過身去。
巧合,或是……命運的安排?遷年搖了搖頭,甩開這有些夢幻的想法。
不過有人幫遷年提出反問。
“是嗎?”
穆拉丁以調侃的語氣說著,看著少女要抓狂的表情只是笑。
調侃打鬧一會後,布萊恩也恢復了行動能力。看著這一切,穆拉丁心裡暗自松了口氣。
但很快,他就想起還有更重要的事情,於是穆拉丁看向遷年問:“突破的過程中遇到心魔是很凶險的事情,但也不是毫無預兆,學院裡高等級的學生要為低等級的學生護法,我和布萊恩做的就是這種事。”
遷年點了點頭,剛要說話,穆拉丁擺了擺手製止了他,繼續說:“心魔越凶險,收獲也越大。這其中又以鏡像系為最。按理來講,以二敵一我和布萊恩不該失手,但輸就輸在你和這心魔都魔武雙修,伊琳娜一出手,它就能映出原來用不來的法術能力,我和布萊恩毫無準備,吃了大虧,最後差點出大事……你既然是魔武雙修,以後替人護法,也要留心這一點。”
遷年聽完,準備開口答謝,第一個謝字剛出口穆拉丁又製止了他。
“你的突破比我們預想的都早,本來應該是在學院突破的時候,由法師塔的法師或是角鬥場的鬥士來評判你的答案,但這裡沒有成熟的法師或者鬥士,只能由我們代行一些職責了。我們的問題,你且聽好了。”
遷年看著穆拉丁,而他閉上眼露出追憶神情,幾秒後怒目看著他,吼道:
“回答我!你為何而戰!”
有萬千思緒閃過,最終定格在一句不屬於他的台詞上。
“戰鬥,因為我不可替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