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碎月攜著群星升上天空,與早早地點亮街道的黃色暖光一同撐起了夜幕。
分布於城鎮各處的酒館紛紛掛上了營業的招牌,伴隨著門外響個不停的鈴鐺聲,濃烈的大麥酒香開始在街巷之間彌漫,歡聲笑語和碰杯聲此起彼伏。
對於北境這些生性豪邁的居民來說,在這種寒冷乾燥的冬日,入夜之後的時間才是一天真正的開始。
還有什麽事情能比與鄰裡們一同乾上一大杯暖身的烈酒更美妙的呢?
不過對於習慣了修身養性的地母神修會的修女們來說,她們倒是更喜歡在夜晚獨自一人坐在桌前一邊翻閱書籍,一邊細細地品嘗一杯果酒或是熱牛奶。
此時距離晚餐的時間已過去了數個小時,修女們基本都已經洗漱完畢,回到了自己的房間,整個修道院靜謐而安寧,唯獨院內的夥房卻在這種本該歇息的時候一反常態地燈火通明。
自煙囪中嫋嫋升起的炊煙拉成了一條與夜幕相接的白線、濃鬱的柴火氣息從房間的縫隙中溢出、窗戶的玻璃上倒映著灶台的焰光、刀案鍋鏟相碰撞的聲音時停時現。
蕾拉修女領著塞勒涅朝夥房走去。
由於要管一整個修會人員的夥食,整個夥房的佔地面積相當之大,這讓裡面的空間在擺下一張足以讓十二人同坐的桌子之後,都還能有相當富余的空間供人們使用。
推開門,塞勒涅一眼便看到了那個站在主灶台旁的陌生男子,一口沉甸甸的大鐵鍋正在他的手中不斷上下翻飛,時不時有一小撮火焰從鐵鍋底下竄出來照亮了男子那身千錘百煉的緊實臂膀;旁邊還有一位青年正在一邊給他打著下手,一邊照看著其他灶台上正燉著東西的鐵桶鍋。
“啊,蕾拉姐你們來了。快坐吧,我這邊剛好燉得差不多了。”
聽到開門聲的青年回頭跟二人打了個招呼,然後走到副灶台旁邊,掀開了桶蓋。
隨著熱氣蒸騰,在彌漫的肉香中,他盛了滿滿一盆土豆燉牛腩放在了桌子上。
深褐色的肉湯覆蓋在被燉得軟爛的馬鈴薯和牛腩上,三者混合的醇厚香氣不斷衝擊著塞勒涅的鼻腔,她下意識地咽了口口水。
“來了啊。”
掌廚的男子沒有回頭,他的嗓音渾厚而低沉,頭髮則被他剪成了幹練又簡潔的寸頭。
“嗯,辛苦你們了,我馬上來幫忙。”
“哦,對了,先跟你介紹下吧。”蕾拉修女一邊走向了水池邊,一邊跟塞勒涅介紹道:“這個哥哥叫迪蘭扎,你應該已經見過了。”
“迪蘭扎·莫德裡斯。”青年報上了自己的完整姓名。
“你好。”
塞勒涅點頭示意,這個長得很有親和力的青年她確實見過——不是別人,正是之前那位義正言辭地拒絕了她請求的赫利奧斯聖教團的人員。
“而這位掌廚的叔叔則是霜月城的聖赫利奧斯衛隊的衛隊長,諾蘭·克裡斯托弗。”
“……您好。”聽到這個名頭,塞勒涅顯而易見地變得拘謹了起來,她有些搞不清狀況。
為什麽聖赫利奧斯衛隊的衛隊長會帶著他的衛兵來到這裡?
至於情況為什麽會發展成這樣,事情還得從今天下午說起——
……
“沒有。”
即便塞勒涅將這個單詞說得再怎麽理直氣壯,但她那偏向一旁的眼神還是出賣了她的心虛。
修女頓了頓手中的羽毛筆:“那你又對沙裡夫大人的能力了解到了什麽樣的程度呢?”
塞勒涅聞言回想起了自己與沙裡夫的交手經歷,那噩夢般的瀕死體驗讓她的身體不受控制地打了個寒噤。
她有些艱難地開口:“沙裡夫……他能夠影響人體內血液的流動,而且影響的力度和與操控對象之間的距離有直接關系,距離越近受到的影響就越大;而一旦被他碰到身體……從我自身的體驗來看,只要他想,他恐怕隨時都能置被觸碰之人於死地。”
“老實說只靠自己的話,我完全想不到能戰勝沙裡夫的辦法。”
說到這,這位人狼少女的耳朵聳拉了下來。
蕾拉修女看著已經寫在本子上的內容,思考了一會。
“那如果……”她看向了塞勒涅,眼中閃過一絲別樣的神采:“能讓他的外象力影響不了你的話呢?在這種情況下,你有辦法能靠近身搏鬥戰勝他麽?”
“您說什麽?”
“你對沙裡夫大人能力的判斷,從結果上來說,大體上沒錯。”看起來蕾拉修女之前問這個問題並非是為了向塞勒涅尋求答案。
她將羽毛筆插進了墨水瓶中,收起筆記本,拿在手上揚了揚,然後從椅子上起身,走到塞勒涅面前蹲下,看著她的碧色眼睛補充並解釋道:“沙裡夫大人的能力本質上其實是通過某種手段將附著有自己靈素的微量血液揮發、摻雜進空氣中,通過空氣傳播來滲入別人的體內。哪怕只有一丁點,他都能利用其與自身之間的靈素共鳴引發他人血液狀況的變化。”
塞勒涅聞言一愣,隨即恍然大悟:“難怪……我就說為什麽那些時候空氣中總是彌漫著一股微弱的血腥味,原來是因為這樣!”
她原先以為沙裡夫的能力是類似於以他為圓心施展的領域型范圍能力(Debuff光環),面對那樣的能力她確實束手無策……但如果僅僅只是像蕾拉修女所說那樣的話,那理論上自己還存在有擊敗沙裡夫的可能。
在這些年與沙裡夫打交道的過程中,有一件事她非常清楚,那就是自負如沙裡夫,他只會在自己感興趣的劍術和外象力上窮其一生,而對需要空手與他人進行近身格鬥的搏擊技巧則不屑一顧。
在他看來,那不僅野蠻而且沒有效率。
“如果能不受他的外象力影響,那我要戰勝他的話……不是沒有機會……不,應該說,只要我能攝入足夠多的能量,那我至少有七成、甚至九成的把握能通過肉搏戰戰勝他。”她站了起來,看著蕾拉修女嚴肅地說道。
她的自信並非空穴來風。
弗利薩人與普通人類最大的不同之處並不是在於他們身上那些多生長出來的獸化部件上,而是在於他們能像野獸一樣通過一次遠超正常人類胃容量十數倍、乃至於數十倍的過充進食來為自己的身體積蓄能量,就如同野獸的冬眠一樣。
這種能量一旦選擇在短時間能全部爆發出來,配合他們本身的因高靈素適性在潛移默化中錘鍛的肉體,能將弗利薩人的各項身體機提升到一種匪夷所思的地步。
當然這種能力也不是沒有副作用的,在消耗完所有能量後,他們進入一段時間與爆發的力量大小成指數級正比的虛弱狀態。所以在非必要情況下,他們是不會使用這種能力,而是更傾向於像阿爾弗斯那樣用外象力來強化肉身。
而蕾拉修女自然是知道這個他們這個能力的。
“攝入足夠的能量嗎……”
她跟著一起站了起來,拍了拍塞勒涅的肩膀,將本子交到了她的手上:“這不是問題。這個事情就交給我吧,你先在我房間等著,我現在就去找幾個信得過的朋友來幫忙準備你的晚飯。”
時間回到現在——
迪蘭扎和諾蘭衛隊長二人自然就是蕾拉修女找來的幫手了。
蕾拉修女舀起一瓢水,洗了洗手,隨後拿起掛在牆壁上的花格子圍裙,在腰間系好,加入了他們的行列。
這位修女用起菜刀來也是十分得心應手,飛快地為諾蘭衛隊長準備好了切塊的肉和蔬菜以及他所需要用到的各式調味料。
空出手來了的迪蘭扎則拉開了長凳,示意塞勒涅坐下,然後把馬鈴薯燉牛腩端到了她的面前,順便找了一個木杓遞給了她。
就在塞勒涅愣愣地接下了木杓之後,諾蘭衛隊長也放下了鍋和鏟,端著一碗小炒牛雜放在了塞勒涅的面前。
“詳細情況我們已經聽蕾拉修女說了,雖然因為原則問題,我們不能為你的事情付諸武力,但也確實想為你在力所能及的范圍內盡一份力,希望你不要介意。”
“不,怎麽會……我很感激你們現在為我提供這些的幫助。”
塞勒涅顯得有些受寵若驚。
其實在她跟著蕾拉修女進來的時候,她就已經注意到了放在房間角落裡的鎧甲,想必他們應該是一結束了今天的執勤便帶著食材過來了吧……
在來這裡之前,塞勒涅已經聽蕾拉修女解釋過為什麽太陽聖教的人員會拒絕她的請求了,自然也理解了他們恪守原則的理由,所以她對太陽聖教並沒有任何怨言可說。
不過她還是有一個不理解的地方——
“之前時間緊迫沒來得及跟你溝通,不過我想你應該是在肉類上能汲取的能量更多吧?”蕾拉修女像是知道塞勒涅心中所想之事,她回頭看了一眼塞勒涅問道。
“嗯,是這樣沒錯。”
“諾蘭衛隊長他平時會負責團裡人員的夥食,比起我們修會的人,他們對肉類料理要擅長得多,而且他們的後勤處也保有很多肉類食材,不需要再臨時采購,所以我才喊了他們過來。 ”
蕾拉修女端著一盤洗得乾乾淨淨的生菜也放在了桌上,她叮囑道:“不過蔬菜也是要好好吃的哦?不注意飲食均衡可不行。”
塞勒涅看著面前的三人,心中百感交集,她捏著衣角,看著桌上的三盤菜肴,沉默了片刻後,下定決心,抬起頭,立下了一個小小的誓言:
“你們的恩情,塞勒涅謹記在心。雖然現在無以回報,但朝一日只要你們需要我的幫助,塞勒涅必將在所不辭,以月神露娜菲爾之名起誓!”
“不必如此,孩子。”
說話的是諾蘭衛隊長,他用著與其剛毅的面容並不是非常契合的溫柔語氣開口:“反倒是我們要對把如此重的擔子丟給你一肩挑起一事說聲抱歉。”
“小妹妹,你其實不用給自己背上這種心理負擔啦,你要是能喜歡我們做的料理,我們就很已經開心了……”
迪蘭扎摸了摸塞勒涅的頭,半蹲下來湊到她耳邊小聲說道:“別看我老大那個樣子,他其實很喜歡給人做飯吃的。”
“好了、好了。”蕾拉修女拍了拍手,“再說這些,桌上的菜都要涼了,我們今天可還有得忙呢!塞勒涅,你也是,這兒任務最重的可是你哦?我們可還有兩籮筐的菜得做給你吃呢。”
“我懂了……我會努力的。”塞勒涅摸了下眼角,坐了下來。
她雙手夾著木杓在身前合十,輕輕地默誦了幾句禱詞,然後化身為一匹野狼,開始掃蕩起了面前的菜肴。
迪蘭扎、諾蘭衛隊長和蕾拉修女三人相視一笑,也開始重新投入到料理的行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