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夥房內提前準備好的碩大盆碗循環(回收、洗淨、重新裝盤)利用了五輪、消耗了整整四大籮筐、足以喂飽十數個成年男子的驚人食材量之後,這場臨近深夜的單人晚宴也終於進入了尾聲。
塞勒涅感受著流淌在四肢百骸間的熱流以及充盈其中的力量感,稍稍在心裡松了口氣。
就在休息了片刻的她準備重新動起有些麻木的咀嚼肌之時,生長於頭頂的那對被雪白絨毛所填充的狼耳微微顫動了兩下,塞勒涅停止了手中的動作,警覺地把視線投向了門口。盡管身上的血液大部分都已經供給給了腸胃來促進食物的急速消化,但她還是敏銳的捕捉到了門外傳來的動靜。
有人來了。
而就在門外的那人將手搭上木門那個瞬間,塞勒涅沒由來的感受到了一股令她毛骨悚然的不詳之感。
“抱歉,我來晚……”
未經思考,她的身體便在本能的驅使下做出了反應——她丟下了手中的木杓,噌地一聲從長椅上彈了起來,腰腿把桌椅碗碟撞得哐哐作響,姣好的面容變得如同炸毛的野獸一般猙獰,身體前傾,雙手在身側擺出了進攻的姿態,赤紅色的爪芒浮現於她的十指表面,低沉的聲帶顫動之聲自她的喉間傳來。
“Haaaaaa!!!”
“什麽情況???”
來者自半開的木門後面探出了半個身子,剛想踏過門檻,卻被塞勒涅的反應搞得愣在了原地。
他戴著的兜帽,嘴巴往上的面容被陰影完全籠罩在內,聽聲音應該是一位青年。
“喔哦?!”
而正好端著燉筒骨湯過來的迪蘭扎的小腿則被塞勒涅的起身動作擠開來了的長凳硌了下,使出了渾身解數才勉強維持住了湯盆的平穩,沒讓其灑得到處都是。
“嗯?大家?這位小女士是怎麽了?我做了什麽讓她不開心的事情麽?”青年關上門,有些不知所措地站在了門口。
“別擔心,小塞勒涅,他不是敵人。”
端著剛剛新鮮出鍋的蒜苗炒臘肉過來的蕾拉修女走了過來,她放下手中的碟子,摸了摸塞勒涅的頭,一絲清涼之意輕柔地順著手掌傳遞了過去。
我這是……?
塞勒涅微微一愣,回過了神來,從她的表情來看,她似乎自己也搞不清楚為什麽身體會突然出現這麽大的應激反應。
她收起爪牙,整理好站姿,但看向男子的目光中還是帶著一絲懷疑,她回過頭,試探著問修女:“莫非就是他?”
“沒錯,這個哥哥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會陪你進入森林的幫手了。”蕾拉修女點了點頭,轉頭看向男子。
“喂。”
她用微嗔的眼神示意男子——還不快跟她自我介紹一下?
而這一切塞勒涅都看在眼裡,在心裡想到:蕾拉修女和他的關系好像挺親密的……
“啊……嗯……咳嗯!”男子清了清嗓子,擺手彎腰,行了一個紳士之禮:“你好,可愛的小女士……”
他一開口就讓塞勒涅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
“我認為在跟別人做自我介紹之前,露出自己的面容是最基本的尊重。”
塞勒涅出言打斷了男子,她半眯著眼睛,語氣有點不悅。
“嗯……你說得對。”
男子直起腰杆,故作姿態地用握拳的右手擊了下平放的左掌,然後掀開兜帽,露出了一張滿是皺紋、五官歪斜、又醜又老的怪臉。
“如果您在和我開什麽玩笑的話……恕我無法理解其中的笑點。”
塞勒涅直皺眉頭,不知為何,這個男子目前表露出的每個行為都讓她感到不悅與煩躁。
“……如果說,我本來就長這樣呢?”男子挑了挑眉。
“……”這次在場的眾人都陷入了沉默。
“好吧,好吧……”
自討沒趣的男子揭開了覆蓋在臉上的橡膠面具,擱在了桌上,露出了底下那張長得還算不錯、但一看就沒經歷過任何風吹日曬的臉龐……簡而言之,就是俗稱的小白臉。
他邁開了步子,朝塞勒涅走去,而塞勒涅也警惕地調整著自己的朝向,讓自己保持始終保持正面面對他的狀態。
“重新認識下,我叫普拉提利昂,一名在外遊歷的虹城法師。”普拉提利昂笑著朝塞勒涅伸出了手。
塞勒涅雖然有些不情願,但考慮到之後的計劃全得仰仗面前之人的幫助,塞勒涅還是伸出了自己的手與其相握。
“塞勒涅,塞勒涅·希爾瓦·芬裡爾多,霜月森林的巡林。”
她將姓和氏族名咬得很重,以此來表達她對面前這處處都在遮遮掩掩的男子的不滿;另一方面,她也並不認為自己先前的感覺是空穴來風。
這個男人有問題——她如是想到。
她的直感確實沒錯,只不過由於小狼妹此時的注意力全放在了普拉斯佩羅身上,所以她並沒有注意到,站在她身後的聖赫利奧斯二人組在她不回頭就絕對看不到的角度,一齊微微朝普拉斯佩羅躬身行了個禮……
“好了,既然你們已經算是互相認識了,那就先把飯吃完再來聊其他的吧,小塞勒?”
二人松手後,蕾拉修女再次打起了圓場,她重新拿了一個乾淨的木杓遞給了塞勒涅。
“……嗯。”
“沒問題。”
塞勒涅接過杓子,重新坐好,開始消滅桌上剩下的最後三道菜肴;普拉斯佩羅先跟其他幾人打了個招呼,隨後也在塞勒涅的對面坐了下來;而已經將食材盡數料理完成的諾蘭衛隊長與迪蘭扎則在和普拉斯佩羅打完招呼後,便來到角落,拿起了他們先前脫在那裡的鎧甲。
穿戴整齊後,諾蘭走到塞勒涅的旁邊,摸了摸她的腦袋,為其獻上了一句讓她有些詫異的誠摯祝福:
“孩子,願露娜菲爾大人和赫利奧斯大人的光輝能一同照耀你的前路。”
“蕾拉姐、小妹妹,那我們先走啦……小妹妹,加油!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守護好森林的!”迪蘭扎也湊過來摸了摸塞勒涅的頭。
“今天辛苦你們了。”
“嗯,走了。”
諾蘭衛隊長拉開門,與迪蘭扎一前一後地走出了房間,蕾拉修女跟到門口,目送他們揮著手消失在了夜色中。
等修女重新關上房門之時,偌大的夥房裡,除了塞勒涅咀嚼吞咽之聲外,就只剩下了未熄的柴火還在劈啪作響。
短短十多分鍾,桌上的食物除了最後的那一大盆筒骨湯外,其他的都已被塞勒涅一掃而空,吃進了肚子裡。
蕾拉修女見塞勒涅吃得差不多了,便從長椅上起身,開始收拾、清洗餐具,打掃起了夥房的衛生;而普拉斯佩羅在這個過程中,既沒有起身幫忙的打算,也沒有說話的想法,從剛才開始就只是一言未發地坐在那,靜靜地盯著塞勒涅進食補充能量……
塞勒涅將手中那兩截筋肉連同骨髓都被吃得一乾二淨的斷骨放在旁邊的空盤裡,端起大盆,將奶白色的湯頭一口氣咕嘟咕嘟地全部喝完,長出了一口氣。
她放下空盆,轉眼便狠狠地迎著普拉斯佩羅的視線瞪了回去。
“所以……如果您有什麽想說出來的話,請直接說出來,不要憋著好麽?”她的語氣也很不客氣。
其實按塞勒涅的性格來說,她本不會使用這種措辭。但很奇妙的,塞勒涅在一邊警戒著普拉斯佩羅的同時,情緒上卻又沒多少外人之間應有的那些微妙隔閡……只不過她現在還沒有意識到這一點。
聞言,普拉斯佩羅伸出一根手指敲了敲桌子:“我在想……你是不是很好奇為什麽‘聖赫利奧斯衛隊的衛隊長會為你(月之子民)在祈求碎月的庇佑之余還一同祈求了耀陽的加護’?”
被猜中了心思的塞勒涅看著面前的法師,倒也沒有糾結,而是立即回了一句:“願聞其詳。”
普拉斯佩羅似乎是很滿意塞勒涅求知的態度,他露出笑容,站了起來,朝著塞勒涅招了招手,“你跟我到外面來。”
塞勒涅轉頭看了眼正在收桌子的蕾拉修女,見她對自己點頭示意後才起身跟了出去。
外面冰冷刺骨的寒風吹過,刮得塞勒涅的面頰有些發疼;她不由得緊了緊衣服,卻看著那位穿著看起來就很單薄、身材也很乾癟的法師正像個沒事人一樣站在風中裡,抬頭看著天上的碎月。
“月亮真美啊,不是麽?哪怕身碎,卻依然還是將這皎潔的光芒散滿了夜晚的大地,給晚上歸家的人們指引著方向。”他感慨了一句,然後回過頭,看著站在自己側後方的塞勒涅說出了一個在她看來十分具有衝擊性的事實——
“但你知道月亮其實本身是不能發光的麽?”
“您說什麽?”
“實際上很多人都不知道,碎月那用來點亮夜空的光芒,包括那些閃閃發亮的星星,其光芒都是來自於太陽光的反射。”
“……”
見到塞勒涅露出了困頓的表情,普拉斯佩羅轉過身子,面對著她舉起了雙手。他先是伸出左手的食指——“太陽”;然後伸出右手食指湊了過去——“月亮”;再拉開到另一側——“我們腳下的大地, 泰拉瑞亞”;
接著,他的左手食指直接橫移,點了下右手食指——“白天,太陽照亮大地”;然後複位,左手食指重新移動,在之前標示的月亮位置明顯地停頓了一下之後,再次移動,點了下右手手指——“晚上,太陽先照亮月亮,月亮再照亮大地……我這麽說的話,你能懂麽?”
他的話語顯然打破了塞勒涅的固有認知,但聰慧如她立馬便明白了其想要表達的含義:“您的意思是……露娜菲爾大人留給我們的祝福,實質上是來自於赫利奧斯大人的麽?”
“正解!雖然經過中轉後,附帶的屬性稍微發生了點變化,但月光本質上就是陽光的一種。”他點了點頭,看起來很高興,“所以對於太陽來說,你們這些人們常說的‘月之子’同樣也是祂的孩子、同樣也能接受祂的恩澤”。
“……我可從來沒聽說過這種說法。”
“那只是因為你還年幼,又一直呆在森林裡面,沒機會去外面長長見識罷了。”
普拉斯佩羅輕輕地嗤笑了一聲,這個舉動讓塞勒涅很是惱火,“那你要怎麽證明你說的是真的,而不是在胡扯呢?”她對普拉斯佩羅的稱呼悄然發生了變化。
“證明?哈,小家夥……”普拉斯佩羅垂下了雙手,這個吊兒郎當的法師,第一次在塞勒涅面前露出了無比認真的表情,他的目光仿佛要把塞勒涅灼傷一樣熾熱。
“沒有任何一個在外遊歷的虹城法師會在給他人傳授知識的時候撒謊……那是對‘教育’一詞的侮辱,亦是對真理的褻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