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微微昂起頭:“如果你不相信,你現在就可以回到夥房裡面去問問蕾拉修女,我說的是否屬實。”
在這沒有明說的控訴面前,塞勒涅的眼神也逐漸冷了下來。
自見到這個男人開始,她就在腦海中著手構建起一幅“名為普拉斯佩羅的法師”的肖像圖。
隨著這幅圖的初具雛形,一股詭異的違和感也一同在她心中扎根,著墨越多,就扎根越深;哪怕身軀逐漸趨於完整,屬於臉的位置卻始終支離破碎,塞勒涅怎麽也無法在心中落筆,別說為其下定了,就連勾勒出個輪廓都做不到。
就好像他的面部蒙著一層吹不散的薄霧,唯有那雙紫色的眼眸穿透了薄霧暴露在外;但即便如此,塞勒涅也還是覺得這雙眼睛缺了點東西,但她又說不上來是什麽。
這種感覺自己還是第一次碰到……
不……不對……
第一次……真的是第一次嗎?
…
塞勒涅突然靈光一閃:“不必了,如果我剛剛有冒犯到你,我會道歉的……但在那之前……”她上前兩步,站到了普拉斯佩羅的跟前,自下而上地盯著他那張看起來有些氣血不足而顯得略微蒼白的面龐:“你能不能先跟我解釋下為什麽你要在一副面具之上,再戴著另一副面具呢?”
“謔哦?”
普拉斯佩羅伸手摸了摸自己的下巴,有些驚訝地笑了出來:“有意思。”
雖然他心裡大概猜到了這個小狼妹是怎麽得到正確答案的,但他並不準備就這麽糊弄過去。
(客觀地評價,普拉斯佩羅現在戴著的這張“臉”無論是從皮膚上的紋理、褶皺乃至於毛孔與絨毛、還是皮膚表面的溫度以及散發的氣味都與真人別無二致;與其把這種偽裝說成是“面具”,倒不如用“換個別人的頭”來比喻更加合適,基於此事實,他並不認為這個世界上能有光靠肉眼加鼻子就能分辨出來這是副“面具”的人。)
哪怕只是瞎蒙的,他也該給予這份“敢於來詐自己的勇氣”以尊重。
他彎下腰,把臉往塞勒涅的面前湊去,當即迫使她往後退了兩步。
“我當然能夠回答你的問題,不過在那之前,你又是否能告訴我你是怎麽發現的呢?就當滿足一下我的好奇心。”
“……”
而這回,反倒是輪到塞勒涅陷入了沉默,她在開口之前就設想了幾種普拉斯佩羅可能會做出的反應,但現實情況不出意外地出人意料了。並且,她還後知後覺地發覺自己之前走進了一個思維誤區——那就是,有時候,一個人隱藏起某些事情,並不一定是為了他自己。
他到底是什麽情況?
自己又該怎麽回答???
雖然困惑,但塞勒涅還是很快就下了決定:“直覺……直覺告訴我你現在的臉依然不是你自己的臉……”,她微微撇開了雙眼:“本來只是想試探下你,但我沒想到你竟然……”
“我竟然沒有準備任何狡辯的說辭,而是就這麽大大方方的承認了?”普拉斯佩羅接道,他重新站好,雙手插進了衣兜。
隻從二人的表情來看,仿佛塞勒涅才是被拆穿的那一方。
“對……”
不過這樣也好。
塞勒涅小小地吸了口氣,她回正視線,直面普拉斯佩羅:“大人,如果你有難處,能請你現在就跟我解釋清楚嗎?既然已經決定了要把後背托付給你,那我自然會無條件地信任你,但!在那之前,我首先需要消除我心中的疑慮,這是必要的前提。”
“當然沒問題。”普拉斯佩羅笑了,但直到嘴角的弧度恢復正常後,他才再次開口:“那麽……如果,我說,我偽裝自己的長相是為了你好呢?”
“哈?”
“但個中緣由我只能等你奪回森林的未來之後才能告訴你。”
“……”
“老實說,只要你不怕會對你接下來的行動產生影響,我其實現在就可以解除偽裝,讓你看看我究竟長得是什麽樣子,在這個問題上,我自己倒是無所謂。”
“你……這是什麽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咯。”普拉斯佩羅聳了聳肩。
塞勒涅的拳頭攥緊又松開,雖然她是很想就這樣直接扯下他這張令人生厭的小白臉,但她還是將這種念頭抑製在了腦海深處。任何有可能對她接下來的計劃造成負面影響的行為,她都絕不會嘗試。如果說她在芬裡爾多和父母都犧牲以後的日子裡,靠自己學到了哪些東西的話——那“在達到自己的目的之前,永遠不要節外生枝”這一條算是其中之一。
就在塞勒涅整理好心情,準備繼續話題之時,她猛然發現自己面前的普拉斯佩羅已經不見了蹤影。
她腦袋一偏,發現他不知何時來到了自己的身側,再抬頭一看,只見他的腦袋微低,整張臉都被所陰影覆蓋,將那雙紫色的雙眸凸顯得明亮無比。
“小家夥……”
他把手搭在了塞勒涅的肩膀上,但塞勒涅已經沒功夫理會這個動作了,因為普拉斯佩羅的接下來的話語宛若一束晴雷,在她的腦海中轟然炸響。
“你難道就沒有發現自從我出現在你附近之後,你的情緒就一直處於極易被我的言行舉止所調動的狀態麽?”
“??……!!!”
塞勒涅走馬燈般地回憶了一遍自己身上發生的種種,臉色數變。
“看她這樣子,你應該還沒有告訴她,我和流淌在她身上的狼血還算是有點淵源的吧?”普拉斯佩羅收回手,看向了塞勒涅的身後。
“抱歉,大人,因為我覺得還是不要讓她帶著先入為主的觀念影響比較好。”收拾完東西的蕾拉修女帶著塞勒涅的圍巾和氈帽從夥房裡走了出來。
普拉斯佩羅聞言聳了聳肩,對此不置與否,留下愣神的塞勒涅,轉身走開了;而蕾拉修女則來到了塞勒涅的面前蹲了下來。
“修女姐姐……他說的……都是真的?”
塞勒涅的動搖肉眼可見,接連不斷的信息轟炸讓她感到頭暈目眩。
“嗯。”修女把氈帽夾在腋下,先給她戴上了圍巾,嘴巴裡一邊問道:“小塞勒涅願意相信姐姐麽?”
塞勒涅遲疑了兩秒,最後還是點頭應答道:“……當然。”
聞言,蕾拉修女便捧起了她的雙手,正色道:“那你也大可以對普拉斯佩羅哥哥抱有同樣甚至更甚的信任,哪怕這個世界上其他的所有人都背叛了你,他也一定是會站在你身邊的人,唯獨這一點我能拍著胸脯保證。”
塞勒涅沒想到自己得到的答覆會帶有如此重量,她下意識地轉頭看向普拉斯佩羅,看著他的背影,心中萌生出了一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
這個人究竟是誰?與自己又究竟有著怎樣的聯系?難道那個汗毛倒豎的感覺並非源自於危險的臨近?
無數的疑問將塞勒涅所包圍,但在雙手處傳遞而來的熱量也在提醒著她——
不管真實情況究竟如何,這都不是她現在該想的問題了,既然已經消除了心中的後顧之憂,那麽現在要做的就只剩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行動起來。
“……我明白了,修女姐姐。”
“小塞勒涅……Gaia Toridas。”
蕾拉修女與她額頭相抵,為她獻上了大地母神的祝福,然後站起來,給她戴好氈帽,摸了摸她的頭。
“去吧……”
“那我出發了。”
塞勒涅再次朝著蕾拉修女鞠了一躬,隨後便迎著月光跑向了普拉斯佩羅。
……
“喂!我已經沒事了,我們走吧!”
普拉斯佩羅看著小跑過來,已經重拾了堅毅眼神的塞勒涅,歎了口氣,舉起拳頭湊到了她額頭邊,拇指提前扣在中指上。
“?……嗷唔!”
塞勒涅愣了一下, 等下一秒反應過來的時候已經晚了,普拉斯佩羅的手指已經閃電般地彈在了她的腦門上,她吃痛地捂住額頭,耳邊傳來了普拉斯佩羅的問責:“稱呼呢?”
“什麽???”她滿臉問號。
普拉斯佩羅抱住了雙肘,沒好氣地開口:“我是說……你家裡人難道沒教過你想讓別人幫忙的時候要講禮貌麽?還是說你們平時都是喊別人叫‘喂’?”
“額……”塞勒涅如鯁在喉。
“叫哥哥。”他圖窮匕見。
“哈啊?”
塞勒涅聲音不由自主地拔高了幾度,隨後又把聲音壓了下來,小聲地說了一句:“大人……”
“叫·哥·哥。”普拉斯佩羅眯起了眼睛,皮笑肉不笑地一字一頓道。
“……”塞勒涅回以沉默。
“嗯?”他繼續施壓。
最後還是有求於人的那一方屈服了。
“額……請你帶我出發吧,普拉斯佩羅哥哥。”
“這還差不多。”
普拉斯佩羅彎下腰,在塞勒涅的驚呼中把她(公主)抱了起來。
“你幹嘛??!!”
也不知道是應激反應還是故意為之,塞勒涅一巴掌呼在了普拉斯佩羅的臉上。
空不出手來的法師只能忍著臉上的火辣之感施放了飛行術,一邊叮囑他懷裡的不安分子:“抓緊,指路。”
他的話音未落,二人便漂浮了著離開了地面。
普拉斯佩羅回頭看了一眼蕾拉修女,點了點頭,在塞勒涅的低聲咒罵中朝著森林的方向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