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薑寨的議事大廳裡到處是人。
有的坐著,有的站著,每個人都神情嚴肅,相互之間不停看來看去,卻沒有人發出聲音。
尹加善和薑為義坐在正中間的兩張太師椅上,身後分別站著猴子和尹西舟。
白山雲和白山雨坐在尹加善右側,他們帶來六個武士,一字排開地站在身後。
黃天和墨提斯,代表藍星抵抗軍,墨提斯坐在白山雨的邊上,黃天站在她身邊。
朱必成坐在白山雲的對面。
他看上去有些勞累和憔悴,身後僅僅站著兩個人,看裝束都是普通子弟。
薑哲龍坐在朱必成的左手邊,再邊上擺著薑正錫的沙發。
尹薑寨的武士有六個,手持武器靠牆站立。
侍奉茶水和點心的侍從有八個,都是猴子換上的自己人,站在各自應該在的位置,不敢有絲毫怠慢。
達倫和安德萊斯,包裹嚴實,偽裝成尹家的侍從,跟其他尹加善的親信一起,埋伏在議事大廳兩側的廂房裡,只等著行動的信號發出,快速搞定自己的目標。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尹加善和薑為義的身上。
薑為義面色陰沉,最先忍不住氣,用手指著墨提斯和黃天,粗聲粗氣地問:“為什麽要讓他們來參加會議?”
尹加善心平氣和地回答:“無論今天討論什麽議題,產生什麽結論,都不應該回避藍星抵抗軍。這片大陸的幸存者,我們、白家、朱家、還有藍星抵抗軍,都是講道理的,無論有什麽想法,不管對錯,都可以攤在明面上,讓所有人公開討論。”
他意味深長地說:“薑族長,你要是有什麽想法,也不妨也拿出來跟在座的朋友們說一說,不要有所拘束。”
“我才不會有什麽拘束!”
薑為義一站而起,用手指向黃天,向所有人控訴說:“他們,藍星抵抗軍,來到這片大陸之後,嘴裡喊著和平發展,實際意圖是吞並各個家族,掌控整個大陸!”
朱、白兩位族長的臉色都是一僵,頓時感覺到今天會相當頭疼。
黃天以為薑為義至少會舉個例子,鋪墊鋪墊,再把髒水潑到自己身上,哪想到他一上來就顛倒黑白,直接給自己扣了頂大帽子。
“你們看看他們的所作所為!先是滅了河心寨,然後殺剛正老人,現在又來挑撥離間我們三個家族的關系,籠絡你們,打擊我們,還說要解放丁香谷!”
“他們只是人手不夠、力量不足而已。他們喊著要和平,實際上是在等他們的實力發展起來,等他們挑撥離間的詭計得逞。”
他看向兩位族長說:“如果我們被他們挑撥,打破我們之間的信任和合作,甚至相互之間成為敵人,那麽我們是在給他們提供機會,讓他們可以削弱、吞並我們家族,實現他們掌控大陸的目的。”
黃天張大嘴巴瞪著薑為義,對於他能夠如此理直氣壯地歪曲事實感到不能理解。
這種無恥手段,以前街頭最低級的小混混也不屑於使用。
“素攀是我親手殺死的,因為他不肯乖乖聽話。你們若不能答應我的要求,我不在乎多殺掉幾個!”
薑為義學著藍嵐的語調,故意篡改掉她的語句,讓別人聽到這句話的感覺完全變成一種強悍霸道的樣子。
“這是藍嵐那個臭娘們前幾天在我們家門口說的話。”
薑為義激動地說:“你們想想,那個女人為什麽要取消丁香谷?她不就是為了得到那些娘們的支持,讓那些娘們像白家丫頭一樣跳出來反水?”
“那我倒要問了,如果沒有丁香谷,我們幾十年的基因管理怎麽辦?難道真的讓我們的女人去聽她的話,去追求什麽自由?”
“我們的未來怎麽辦?”
他看向周圍:“如果我們不團結起來,不提前做好準備,甚至不搶先動手,我們可能被他們化整為零,逐個削弱、吞並!”
“我問你們,我們真的要對他們客氣,把大陸讓給他們嗎?”
幾個武士應聲大喊:“當然不願意!”
“我們真的要讓幾代人辛苦建立起來的家族事業被外來人奪走嗎?”
有人扯著嗓子喊:“憑什麽讓外來人到我們地盤上來指手劃腳?”
大廳騷動起來,竟然產生一種詭異的反對藍星抵抗軍的氣氛。
黃天根本聽不下去。
他不停地去看尹加善,發現他始終鐵青著臉,並不打斷這些編造的謊言。
薑為義的話越說越離譜。
“有個叫尹紅香的女人,你們大概不知道她是誰。現在我告訴你們,她才是忍辱負重,從藍星抵抗軍手下幸存的河心寨遺孀。我們也是通過尹紅香才了解到他們欺騙、打擊河心寨的真相。”
他再次指向黃天,大聲指責說:“正是這個黃天,不知道用什麽手段逼迫剛正老人帶他混進河心寨,勾搭上白家那個丫頭,利用他們白家的密道把人造人引進河心寨,造成這起滅門慘劇。”
他說到白家密道的時候,白山雲頭皮一陣發麻,冒出一層冷汗。
“尹紅香是那次攻擊中,河心寨的唯一幸存者,如果沒有她,我們不可能知道當初藍星抵抗軍是怎樣在表面上假裝和平,實質上搶佔素攀地盤的。”
“他們不停地提出要談判要和解,卻又一直在暗地裡攻擊河心寨,又是派奸細又是搞潛伏偷襲的,還招來機器人,只是怕殺得不夠乾淨。”
“你簡直是顛倒是非,信口開河!”
黃天忍無可忍,漲紅著臉,大聲爭辯說:“河心寨的人到底是為什麽被人造人軍隊殺死的?他們逃不出河心島,難道不是因為尹紅香聽從你的命令,炸斷他們東面的通道,才讓他們無法逃脫的嗎?”
“你才是顛倒是非,信口開河!”薑為義冷言諷刺說,“你們偽造證據,在事實面前還要強詞奪理,你才是個無賴!”
黃天仿佛鼻子上忽然被打了一拳,表情古怪,完全不知道應該如何回答。
他此刻才真正理解,面對無賴的那種無奈感覺,主要來自於無法面對無賴那種明明是指鹿為馬,卻還能理直氣壯的醜惡嘴臉。
他知道對方從頭到尾都是在胡扯,把毫無事實依據的話說得如此振振有詞。
可他還是無法開口反駁。
因為他氣炸胸膛,什麽話都講不出來。
薑為義針對黃天說:“你說尹紅香聽了我的命令?這簡直可笑!你應該知道,在我們這片大陸上,女孩一生下來就會被送去到丁香谷撫養,然後直接送去別人家族生小孩,根本不會回到自己出生的家族裡面。”
“你說,我應該怎麽聯系尹紅香?我怎麽知道她會願意聽我的話?她又為什麽要幫我們?為什麽要幫我搞死她的男人,她的小孩,搞垮她賴以生活的家族?”
“我再問你,河心寨的通道難道不是被你搞壞掉的嗎?如果不是你搞壞掉的,素攀老頭為什麽要直接放水淹掉通道?”
“還有,那些降落到河心島的人造人的軍隊,到底是不是藍嵐把一個人造人誘餌帶進河心寨的?”
他一頓逼問,真的假的摻合在一起,讓黃天很難把這些問題拆解、解釋清楚。
他不給黃天辯解的機會,大義凜然地說下去:“金鎬哲,跟他們一起從空間站牢房逃出來的人,你們在四方大會都看到過他的身手。”
“他也是我們高麗人,對他們組織忠心耿耿,當初我在四方大會邀請他來我們家族的時候,你們也看到他多麽念舊,多麽不願意離開從太空回來的夥伴。”
“但金鎬哲說,他們只是裝得很仁義,很道德,實際上總是綁架別人按他們的標準和思路去做事。”
“別人打架,是破壞和平,不可以。他們打架,是爭取和平,可以。”
“這種邏輯好笑嗎?”
“金鎬哲不想按照他們的模式做事,始終被他們排擠,變成一個邊緣人物,永遠要去幹最危險的事情,卻從來得不到應有的獎賞。”
“前些天,他終於想要離開藍星抵抗軍,加入我們家族。可藍星抵抗軍不允許他離開,不但要把他抓起來,還派出個叫沃克的人追殺他。”
“他只能殺掉沃克逃出河心寨,來投靠我們,希望我們可以主持公道。”
“放屁!放屁!放屁!”
黃天忍不住跳腳大罵:“金鎬哲是我們的叛徒。他殺掉沃克之後又在河心寨裡面潛伏很久,不斷給你傳遞情報,被我們用計策人贓俱獲之後才逃走的!”
薑為義冷笑著說:“你這是在撒謊!你們打定主意要發動戰爭,自然會編造對你們有利的理由,讓你們看上去是更講道理的一方!”
他用結論性的語氣來說話,是在向別人暗示自己說的才是正確的。
他用贏家的口吻說:“你別當做我們沒有讀過歷史書。”
“人類歷史上全都是些假裝有道德的文明人,為了掠奪資源和財富,不斷入侵欺壓落後的民族,壓榨他們的生活!”
“事實上,你們比我們想象的還要殘忍!我們雖然不講什麽文明和道德,但遵循自然法則,尊重的弱肉強食。你們呢?你們是披著道德偽裝的強盜,比我們更加瘋狂地掠奪和侵害別人!你們才是真正可怕的偽君子!”
在吵架方面,薑為義明顯做過精心準備,黃天根本不是他的對手。
“我為什麽會提到尹紅香和金鎬哲?因為他們被藍星抵抗軍追捕,被列為叛徒和壞人,把很多跟他們有關的事情推到我頭上,找我們的麻煩!”
黃天忍無可忍,焦急地去看尹加善,希望他可以出聲反駁。
可尹加善還是沉著臉,似乎在等待反擊的時機。
他再去看墨提斯,希望可以得到她的幫助。
她卻讓他把耳朵湊過來,輕聲說:“你還是趕緊閉嘴吧。”
墨提斯的意思,是讓黃天多加忍耐,不要搶著出頭,應該讓尹加善去跟薑為義理論。
可惜黃天卻沒有這麽想。
他以為墨提斯責怪自己不善爭辯,心裡那股不服輸的勁頭又翻滾而起,熱血衝上腦門。
他氣呼呼地看著薑為義,用力調整呼吸,過了好一會,定下心神說:“薑為義,你不要胡編亂造,血口噴人。我們藍星抵抗軍是真心抱著和平的心態來跟幾個家族共處的,並不打算消滅誰,吞並誰。”
薑為義陰陽怪氣地說:“是啊?你們是不是跟河心寨的素攀也說過同樣的話?”
黃天連忙解釋:“事實情況是不同的。我們是跟素攀說過類似的話,但他並不想要和平,我們只能想辦法來教訓教訓他,讓他拿出正確的態度。”
黃天的解釋正中薑為義下懷。
他大笑一聲:“是啊,素攀他們不聽你們的話,不接受你們的建議,就要被你們教訓。然後你們這一教訓,河心寨被滅族了。那麽,對於我們三個家族,是不是也是如此?如果我們不按你們說的來做,也會被你們教訓,被你們逐個殺光滅族?”
黃天說的每句話, 都是真心誠意的,但他的每句話,都被對方抓住把柄,惡意曲解,把他活活塑造成一個道貌岸然的偽君子。
他的心都要炸裂了。
他咬牙切齒地說:“不是的!是你在曲解我的話。我們說的做的,從來都不是你解釋的這個意思。反而是你,在現實中挑戰和平,挑戰我們的好意。”
“你是故意這麽做的。你的目的是要利用我們來打擊尹族長,搶奪尹薑寨的權力,然後再消滅其他家族,吞並大陸。”
“我們是不會讓你得逞的。我們一定會幫助尹族長來製約你!”
黃天大聲叫嚷著,青筋幾乎都從額頭上爆跳出來。
“哈哈哈哈哈!”
薑為義仰天大笑,笑得上氣不接下氣,渾身的肉都在發抖。
他用手擦了擦眼角的淚花,搖著頭,指著黃天對所有人說:“大家正好可以看看,他們藍星抵抗軍是不是最喜歡挑撥離間?他們居然還要誣陷我,說我要推翻尹族長的地位來奪權?哼,真的是想要笑死我才罷休嗎?”
黃天毫不示弱:“是你胡說!你收買這麽多武士,挑戰尹族長的和平共處原則,謀劃用武力搶奪他的權力。你才是真正想要發動戰爭、破壞和平的有罪之人!”
他望向尹加善,想知道後面該怎麽辦。
尹加善堅定地眨了眨眼睛,用手摸向腰間的槍支。
黃天的眼神也堅定起來。
他知道尹加善手裡還有薑為義做壞事的證據,能把薑為義控制下來。
他轉過身,大步衝到會客廳中央,厲聲高喊:“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