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喬安娜?

　　陳北爾看著這個蹲在地上，小臉髒兮兮的女孩，這竟然會是伊洛的導師，那位聖堂需要派遣主教親自看管的科技術士，喬安娜?

　　陳北爾瞬間就對這股夢境的力量有了新的認識。

　　前兩次，無論是梅爾維欺詐馬丁，還是肉女士謀殺伊洛，都可算是“近期”發生的事，前者便是久遠些，也不會超過一年。

　　可眼下，看著這個小不丁點的“喬安娜女士”，這恐怕是往後倒了二十年吧?！

　　幼小、可憐、無助的喬安娜，仰頭看著這個陌生的中年男人，漆黑的瞳仁細密地顫動著，她在害怕。

　　聰明的孩子終究也是孩子，在最無能為力的年紀陷入了最艱難的境地裡，她甚至都還沒有學會如何向聖堂禱告，畏懼是她唯一能做的事。

　　“別害怕。”

　　男人說著，提了提自己的褲腳，然後也蹲了下來。

　　對一位身著禮服的體面男士來說，這樣的姿勢非常不雅觀，但他好像並不在意。

　　隔著眼鏡，他應該是在仔細打量喬安娜的面龐，片刻之後，他露出了笑容。

　　“我是一名相命師，很強大的那種，”他說著，朝女孩豎起了自己的食指，“一塊錢，只要你能支付給我一枚銅鑄幣，我就可以幫你確定你命中最不凡的那一項才能。”

　　話音落下，陳北爾敏銳地觀察到，女孩放在連衣裙小兜裡的手緊張地握了起來。

　　他明白了，女孩應該的確，還有一枚銅幣。

　　並且極有可能，是最後一枚。

　　陳北爾看向這個陌生男人的面龐，微黑的臉上露著溫和的笑容，極像是一位善良的先生。

　　但他提出的並不是單純的幫助，而是一項交易。

　　陳北爾覺得這很扯。

　　首先他根本不相信什麽相命師，至於“確定命中最不凡的一項才能”，更像是一種用來詐唬人的話術。

　　是啊，誰會願意相信自己是個一無是處的廢物呢?這種算命一樣的把戲，只要張嘴，就總能讓付錢的人歡天喜地地離去。

　　最可惡的是，你騙的還是這樣的一個年幼無知的小姑娘！

　　“我……”喬安娜放在衣兜裡的手攥的緊緊的，她緊張地看著男人，“我只有一塊錢了。”

　　男人的表情並無變化，他溫潤的眼眸盯著女孩的顫抖的瞳孔:“我知道。”

　　他知道。

　　陳北爾搖頭歎息著，他沒法乾預什麽，只能靜靜地等待著小小的喬安娜做出自己的決定。

　　她把手從衣兜裡拿了出來，攥得緊緊的小拳頭伸到男人面前，然後抖動著指尖，張開了手掌。

　　那裡面，是一枚沾滿了汗水的銅幣，高領主議會的徽記在錢幣上微微閃光。

　　男人捏起了這枚銅鑄幣，不假思索地收進了自己的口袋。

　　然後在女孩期待、緊張、畏怯的目光，笑了一下:“別害怕，我不會跑的。”

　　“嗯……”喬安娜點了點頭，“你說的，我的……我的才能……”

　　是出色的數理天賦，強大的科研頭腦，你會成為足以令聖堂看重的頂級的科技術士——當然，陳北爾並不覺得眼前這個行事怪異的男人，能給出預知未來般的正確答案。

　　他也確實沒有。

　　男人拄著自己的手杖，站直了身體，他抬手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禮帽，然後望著蹲在地上，眼睛睜得大大的喬安娜。

　　“你會成為追獵魔女的人，喬安娜。”

　　男人張口說出了足以震驚世人的言論，他吐字清晰，語氣平靜:“魔女的威能對你無法起到作用，你能預知她的降生，你能嗅到她身上的臭味，在終結魔女的戰場上，你是最鋒利的那柄利刃。”

　　陳北爾滿面愕然！

　　與此同時，街道四處，濃重的灰色霧氣狂湧而來，迅猛的似乎有些焦急！

　　陳北爾還想再多看那個男人一眼，可霧氣已然遮蔽住了他的視線，再次睜開眼睛，他已經回到了那個霧靄包圍的溪水之畔。

　　彼岸，灰袍人已經收起了手裡的長枝，把那累累的碩果扛在了肩膀上，然後如同前兩次一樣，無聲地背向離去，走進了厚重的霧氣裡。

　　青禾安保的二樓，陳北爾霍然睜開了眼睛。

　　夢境中的場景歷歷在目，出現在年幼的喬安娜面前的，那個皮膚微黑的男人，他最後說出的話語，讓陳北爾心神震蕩。

　　任何與升格者相關的話題，都是隱秘且危險的，談論祂們，很多時候就近似於在談論神祇。

　　可那個人，他不僅提及了魔女， 甚至還揚言，喬安娜能夠成為追獵魔女的，近似“獵人”一樣的存在！

　　即便是生長在太空，二十多年裡鮮少感受到“敬畏”的狼王，也無法接受這樣誇張的言論。

　　但同時，前兩次夢境的經驗告訴他，時空穿越總是在為他即將到來的遭遇作鋪墊，你說巧不巧，陳北爾剛決定接受慕斯的提議，試著參與到捕獲魔女的計劃中。

　　緊跟著，當天晚上他就知悉了所謂“魔女獵人”的存在。

　　而且這個人，就是伊洛的導師，以聖堂教士的身份站在高領主一側，同樣將會參與到這次魔女降生行動中的喬安娜。

　　難道說，該不會，總不能……她真是天生的魔女殺手吧?

　　……

　　二十年前的金伏絲城，這座高領主城邦北部的繁榮城市。

　　在那條有名的邦克之路上，有一座傳承了五十年的麵包坊，叫作“太可心”，在工坊的後街，有一條很少有人出沒的小巷。

　　今天，那巷子裡走出了一位身穿黑色禮服，戴著禮帽，手持胡桃木手杖的男士。

　　男人在巷口稍稍駐步，回望了一眼巷子裡的那個年幼女孩，掌心中手杖輕輕敲打著皮鞋的鞋跟，黝黑臉頰上的笑容慢慢多出了幾分玩味。

　　來來往往的行人在他身前的街道上走過，他卻低垂著眼簾，宛如自語般輕聲說著:“如果你願意把你看到的未來給我分享一二，我倒也不介意你偶爾的偷窺，可是，只知道挖取別人的隱私，自己卻一毛不拔，這樣的行為可真算不上體面啊，我親愛的……”

　　“……時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