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樓。

　　602。

　　陳赤捏著一張寫滿了字的白紙，翹著腿坐在紙箱上，表情玩味。

　　楊忠君兢兢業業地站在一旁，準備隨時應付陳赤的問題。

　　“503，黎少威，船舶工程師，32歲……”

　　陳赤的指尖劃過一個個名字。

　　泥漿工、婚禮司儀、信貸管理、洗碗工、網站架構設計師……

　　現代的專業化分工確實製造出了不少工作崗位，也能以更低的代價得到生產資料。

　　通過協作與溝通，現代文明早已將生產力推進到一個前所未有的境界。

　　但是，在這末世，經過大洗牌之後的世界，大量職業已名存實亡。

　　而楊忠君所遞交的這份名單，也充分地考慮到這一點。

　　他將所有人細分到數個不同的版塊:

　　“管理者”、“專家”、以及“勞工”。

　　但這單子也並非全無問題。

　　“這些，調整到“勞工”級吧。”

　　楊赤指著紙上的幾個名字，隨口問道，

　　“你把這些人留在上面是打算有什麽用?”

　　一旁的楊忠君湊上去看了看。

　　營運主管、信貸管理人、股票基金經理……

　　都是些透露著“精英氣息”的上流崗位。

　　而他們此前被劃分的分類，赫然在“管理者”一欄。

　　“這些人以前應該都有過管理經驗，我想，也許讓他們做自己熟悉的事會比較好。”

　　楊忠君如實回答。

　　“然後，你就把你自己分到“勞工”裡面去了?”

　　陳赤笑眯眯地看著他:

　　“你不是也有很多管理經驗麽?”

　　“這、這個……”

　　楊忠君苦笑道，

　　“不怕赤哥笑話……我那個小工作室真比不了這些大佬，攏共算下來也就兩三隻小魚小蝦，還得添個保潔阿姨……再多我是真管不來啊。”

　　他看起來倒是相當陳懇。

　　“呵……”

　　陳赤笑了笑，便順水推舟道:

　　“既然如此，我也不好為難你……好吧，那就這樣定吧。”

　　他將紙張遞了回去，開玩笑似地拍了拍楊忠君的肩膀:

　　“老楊啊，以後營地的工程，可要你多多出力了。”

　　“……”

　　楊忠君也不說話，只是同樣笑著接過紙張。

　　一副“我完全接受任何安排”、“剛剛的話全是我發自內心”的赤膽忠心模樣。

　　直到陳赤打開門，一副送客的模樣，楊忠君也沒有發表任何反對意見，只是拿著紙老老實實地往外走。

　　等到他幾乎整個人都走出門外，陳赤才又一次拍住了他的肩膀。

　　吸血鬼戲謔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真是的，老楊，做人可不能這麽老實……要多多為自己爭取啊。”

　　陳赤抓著楊忠君的一隻手臂，把他拉回房間，又奪過紙張，用手指著那“管理者”的欄位

　　“我不是說要把這些精英人士全分到“勞工”麽?可你再看看，這分完之後，這“管理者”裡，哪還剩得下人了?”

　　他看著楊忠君的眼睛，語重心長:

　　“可我們總要有些人來處理各種雞毛蒜皮的瑣碎事啊……鄰裡糾紛、物資分配，管理者的擔子很重，但老楊，我相信你有這個本事。”

　　“赤哥……這……”

　　楊忠君又是一臉熟悉的苦笑:

　　“我實在是……”

　　“好了好了，別再推辭了，你我之間何必來這一套?都是鄰裡鄰居的。”

　　陳赤“誠懇”地看著他:

　　“幸存者的管理工作，非你莫屬啊。”

　　“唉……這……好吧。”

　　楊忠君終究還是為難地點了點頭。

　　他終究還是接受了。

　　一切都是那麽的順理成章。

　　“這才對嘛。”

　　陳赤亦是露出了滿意的笑容:

　　“那這置天公寓剩下的三十二位幸存者，以後可都要交給你了。”

　　“赤哥放心。”

　　楊忠君義正辭嚴地保證道，“既然說了要做，我肯定盡我所能，絕不讓您失望。”

　　“好，有你這句話，我就放心多了。”

　　陳赤笑著坐回木箱，拱手向外請道:

　　“回去吧，老楊，多做做功課。”

　　楊忠君點了點頭，轉身便走。

　　但卻出乎意料地又一次被叫住。

　　“說起來，朱俊林那小子不是和你處的不錯嗎?”

　　陳赤笑眯眯的聲音從後面傳來:

　　“你一個人做事可能比較辛苦，以後，就讓他跟著你，也幫你處理些麻煩事吧。”

　　已經退出到走廊的楊忠君，聽見這話，回頭看來——

　　黝黑靜謐、好似沒有一絲光線的出租屋裡。

　　堆積著大量物資的紙箱上，吸血鬼那猩紅的雙眸，閃爍著如紅寶石般瑰麗而絕美的光澤。

　　但卻令人……

　　不寒而栗。

　　楊忠君一時間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險些忘了自己是要說什麽。

　　好在他最終還是記起來了:

　　“是，赤哥，我明白了，我會……注意的。”

　　他沉聲保證。

　　“……你啊你。”

　　楊赤輕笑著搖頭，又擺了擺手，像是驅趕:

　　“沒意思，走吧走吧。”

　　楊忠君快步離開了。

　　直到回到自己的屋子裡，關上門， 他才癱坐在床上，滿頭冷汗。

　　那是警告?還是真心的?

　　我、我那樣算是過關了吧，應該是吧?

　　背後傳來一股潮濕的感覺，楊忠君下意識地伸手一摸。

　　果然這單薄的襯衫也不知在什麽時候被汗給浸透了。

　　耍了些自以為聰明的小伎倆，想向他展示自己的忠心和態度……

　　但果然……還是太過火了嗎?

　　如果……如果最後那句話，回答錯誤的話……

　　我……

　　我會怎樣?

　　越是思考，心中的恐懼就越是無法遏製。

　　所以，楊忠君思考不出答案。

　　只在心裡留下無比後怕的情緒。

　　…………

　　而相比於緊張著不斷進行複盤的楊忠君，縮在屋中的陳赤，這一整個白天剩下的時間，他卻幾乎都在悠閑的小憩中度過。

　　直到深沉的暮色一點點取代陽光。

　　身體裡的血液也歡快地活躍起來。

　　又一個不再屬於人類的夜晚降臨了。

　　陳赤愜意地醒來，拉開窗簾。

　　暗沉的天空、繚亂的灰煙。

　　被廢棄汽車與遊蕩喪屍們堵塞得一團糟的主要乾道。

　　破敗世界的景象又一次映入眼瞼。

　　文明的末世，秩序的崩塌……

　　本以為能夠結束每天都擔驚受怕，生怕自己會被抓去切片的日子……

　　結果到頭來，反而自己一隻吸血鬼為了不被餓死，卻要去保存人類的火種嗎?

　　多麽滑稽。

　　叩叩……

　　敲門聲又一次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