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在城上，卻不在星空裡。

　　城在海裡，卻不在淚星上。

　　人在路上，卻不在視線中。

　　...

　　在這裡空間的錯亂，不是一個秘密。

　　在月亮消失時，他們也會看到相生的幾顆伴星，甚至是完整的淚星本身。

　　在淚星的他們，又怎麽能看到看到完整的淚星。

　　五名城的人也搞不清這個操蛋的世界到底怎樣，他們只有一點都很清楚。

　　這裡的虛實相織在一起，更可能的是，或許...這裡有關於空間的牆早就塌了。

　　......

　　此時五名城的月，看不出明顯的滿月輪廓，更像是一灘暈染開了瑩白之光。

　　五名城的建築大多是不高的木構造物，月光驅不散五名城的淡淡薄霧，大多月光都在薄霧衍射中衰減消失。

　　但這會導致另外一個光學現象，在丁達爾效應的作用下，整座五名城都在發光。

　　尤其是城深處幾幢較高點的塔型建築。它們各自的頂部都有著巨大的看台，看台的地面陰刻著類似時鍾刻度的圖樣，看台上也都有一塊巨大的半透水晶，此刻這些水晶折射著月光成了城裡的星星。

　　過去的艾青，向往著城牆下的生活。

　　現在的她，卻開始想回到過去的城牆生活，因為那時她還有阿娘。

　　沒有後路，也一無所有的艾青，循著光走進了城裡。

　　在這個過程中，她踏下的每一步都作用在她自己的身上，她在一直變化著。這種變化讓她成了人群中不可忽視的焦點，也撩撥著有心人的注意力，於是很快她被人攔下了。

　　...

　　攔著她的人是幾名帶著方巾的快班手，為首的人是一名頭頂方冠，身著玄色螳螂紋官袍的中年男子。

　　艾青不知道他們的目的，自然有些戒備的看著這一群人，她打量著周身的環境，伺機想要逃跑。

　　打破沉默的是那名官服男子，他半躬下上半身，手指彎成一種奇特的造型放在胸口，有些恭敬地開口道:

　　“您好，守城人娘子。

　　請放心我們沒有惡意，自我介紹一下，我名為裴煥，是這處晉業坊的堂官。”

　　聽到此話的艾青並沒有放松警惕，阿娘告訴她城下的人最擅長騙人了。雖然那時的她隻覺得是阿娘不願她下城的托辭，但此刻的她已經重新接受阿娘給她的一切。

　　“你們想要做什麽?”艾青警惕問道，她還沒有發現她的音色已經成熟了許多。

　　“守城人臨世，作為城下自然要做到奉迎，洗塵，與助您登高。”裴煥抬起身來，頭卻依舊微垂以示敬意，他繼續謙卑地答道。

　　“你怎麽知道我是守城人?”艾青疑惑道。

　　“很簡單，靠本官過人的眼力啊。”裴煥有些驕傲道。他身後的快班手卻紛紛別過臉去，似乎是不想認識他。

　　“那你們是好人嗎?”艾青直白問道。

　　裴煥一愣，心想這位可真是白紙啊，不過每一位守城人可都是大寶藏，簡單更好。他心思很多，反應卻不慢地說道:“當然是了。”

　　艾青有些疑惑地看了一眼他身後別過身去的快班手，裴煥見狀也回頭，臉上瞬間一黑。

　　在艾青看不到的角度，狠狠瞪了這幾名快班手。

　　幾名快班手立馬正姿，朗聲回應道:“我們是好人，大好人！”

　　艾青終究是一個小孩子心態，得到他們的保證後，也徹底放下了警惕，臉上露出幾分喜悅道:

　　“那你們可以送我回城上嗎?我阿娘可能回去了。”

　　裴煥又一愣，這次他露出了馬腳。

　　他看向艾青身後薄霧中猶如天塹的高城，眼中思緒流轉陷入了出神的回憶中。

　　直到他的屁股忽然被踢了一下，他才驟然回神。

　　裴煥閃電般轉身看向幾位快班手，他們與剛才一模一樣的造型，迎著裴大人質詢的目光，他們的眼神乾淨透徹，還有一絲疑惑。

　　好似在問，‘大人！怎麽啦?’

　　裴煥沒找到凶手，臉更黑了。不過他打算暫時揭過此事，裴大人報仇不分早晚。

　　轉過頭來，他的眼神變得前所有的溫柔，看著依然困惑的艾青。她的樣子與他記憶中的一人開始重合。

　　他直視她的眼睛，緩緩向前走去。裴煥的身高還是要高上艾青不少，他一直走到艾青的跟前才停下，後續他更是忘記了一開始的謙卑，有些冒犯揮手輕撫艾青的長發。

　　艾青似是感受到了他真誠，也沒有閃避。

　　這麽近的距離下，兩人已經可以感受彼此的呼吸。不過此刻他們之間沒有男女的情愫，艾青還很懵懂，裴煥看向她的眼神也更多是一種溫情。

　　裴煥溫聲道:“你的阿娘，已經不在城牆上了。”

　　他輕柔的幫她轉身，朝向了暈染開的滿月，他的眼神中流淌著追憶，緩緩地說道:“我們的阿娘，都在月亮上呢。”

　　艾青呆呆地看著月亮，感受著身後的溫度與呵護。

　　她不傻，她比阿娘聰明。這種幼稚的謊言怎麽能騙得了她呢，對方這樣說反而讓她確定了一個事實，真是騙小孩啊。

　　淚水順著已經不一樣的臉龐流下，重重地砸在五名城的地面上，卻滲透進青磚的縫隙中不見蹤影。

　　裴煥自然發現她的淚水，又從他衣襟最深處翻出了一塊有些泛舊的蝴蝶圖樣手帕。看著手帕他猶豫了一刹那，然後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

　　他用手帕輕柔地擦去艾青的眼淚，艾青也轉身看向了他。

　　兩人都沒有說話，小女孩不知道大人間蠅營狗苟，但她有一雙比大人更明亮的眼睛。

　　但她知道他大概率真的是個好人，最重要的是也許他們是一樣的。

　　裴煥能夠在晉業坊當上堂官，自然是個油滑的老東西。女孩的眼神很炙熱，但他沒有回避，因為這一刻的他，的確是真誠的。

　　這次是女孩打破了沉默。

　　她用一種非常低的聲音，卻清晰地問道:“你，可以當我哥哥嗎?”

　　裴煥沒有任何遲疑，甚至是有些急切地答道:“好！哥哥，一定會保護好妹妹。”

　　他有些擔心地看著艾青，好像生怕她反悔似的。

　　女孩雙手從他的腰間穿過，在他的腰後再次相合，她將臉靠著男人的胸口聽著他渾厚的心跳。

　　她的臉上第一次露出疲倦的表情，呼吸也開始變得綿長起來。

　　“哥哥。”

　　“嗯，妹妹...謝謝你。”

　　“哥哥。”

　　“在。”

　　“哥哥。”

　　“傻姑娘，你不是抱著我了嗎?”

　　“哥哥。”

　　...

　　許久後，裴煥忽然說道:“妹妹，我一定會帶你去月亮上面，去找我們的阿娘。”

　　艾青一下子抱得更緊了，低聲道:“沒關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