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豨臉上的不悅之色,轉瞬即逝。
他知道,眼前這個病殃殃的中年人,一向三思而後行,便苦笑了兩聲,道:
“非是某不識時務,奈何曹操勢大,我等若偏安一隅,則曹賊再來屠我州郡,該如何是好?
吾全家死於曹賊之手,令尊在日與曹賊結怨,足下兄弟亦不能免禍,此間仇恨,焉能不報?”
想起父親劉陽擔任莒縣縣令之時,欲殺曹操而未成功,至其坐大,遂有兄弟二人流竄江湖之厄,時至今日,尚不知兄長下落所在,而自己,若非昌豨冒死收留,早就身首異處了,劉耀眼窩一熱,淚水差點流下來,咳嗽良久,歎道:
“族親之仇,桑梓之恨,吾豈能忘?然大丈夫復仇,雖十世、百世可也,何急於一時!
況皮之不存,毛將焉附?今將軍之勢,不及劉呂,而欲以小搏大,橫挑強鄰,倘有萬一,諸事皆休矣!”
昌豨靜靜地聽完,心裡七上八下的,好不難受,忙問道:“以先生之見,該當如何?”
“劉備素有大志,且能屈能伸,絕非鬱鬱久居人下者也,將軍若必欲位居人上,此人不可從也。”頓了頓,劉耀又道,“呂布,剛強有余而不知變通,非人主之姿,將軍若懷青雲之志,可居其肘腋之下而緩緩圖之。”
“大丈夫處天地之間,能居人上,誰願甘居人下!”拍案大呼,昌豨憂道,“然我已修書一封,送於劉備,盡表聯合倒呂之意,如之奈何?”
“無妨。”
輕笑兩聲,劉耀回道:
“虛與委蛇即可,切勿在勝負未分之時,全力助之。
它日呂布南征,若劉備偷襲得手,將軍有首倡之功,必不失方面之任。
若其頓兵城下,反被呂布所敗,將軍可引兵擊其項背,呂布必嘉將軍之忠而多加厚待。
如是,將軍可立於不敗之地也。”
昌豨大喜,隨即又愁道:“前些時日,我向呂布索要了不少錢財,還有……還有……十二位美女,呂布已允諾照單全給,今聽先生之言,似覺不妥,如之奈何?”
瞅著主公扭扭捏捏的模樣,劉耀晃了晃腦袋,回道:“既然已經給了,將軍不妨笑納,然萬不可讓押解財物的士卒進入城內。
吾聞呂布善使裡應外合之計,昔日在長安,與王允裡應外合,董卓授首,轉戰兗州,又與大族田氏裡應外合,誘曹操入濮陽,幾欲斃其性命,入徐之日,再與曹豹裡應外合,奪了下邳,如此陰狡之人,將軍不可不防。”
昌豨大驚道:“先生不說,吾尚不知五原飛賊竟有如此手段,某當派一營軍兵於城外接收財物,絕不墮其計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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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日後,深夜。
下邳,牧府,後院,密室。
呂布清了清嗓子,開始布置作戰計劃。
“此次作戰,兵分三路。
左路軍,主將高順,領陷陣營七百人,自葛嶧山營地出發,乘船沿沂水北上,至祖水掉頭南下,經良成、司吾、曲陽三縣,抵達淮浦,稍作休整後,擇機渡淮,攻佔淮陰縣,然後迅速揮兵南下,掃蕩平安、高郵等廣陵北部屏障,與中路軍主力會師廣陵城下。
右路軍,主將許耽,副將章誑,領丹陽軍一千人,自下邳出發,經僮國、夏丘,進駐徐縣,稍作休整後,伺機渡淮,攻佔淮陵縣,然後馬不停蹄,主力迅速南下,收復東城縣,繼而整頓城防,應對袁術軍隊可能的反撲。
本侯自統中軍,帶領騎兵與張遼部,同樣自下邳出發,沿泗水,水陸並進,直達睢陵,攻克盱台、高山二縣後,揮師東進,掃蕩東陽、堂邑、輿國等廣陵西部屏障,進而與左路軍會攻廣陵。”
話音未落,眾人紛紛起立,表達不滿。
許耽、章誑哭喪著臉,道:“我等若有得罪之處,君侯不妨直說,打也打得,殺也殺得,何用計謀也?
那袁術擁兵十萬,橫行江淮,區區一千人,就算拚死攻下淮陵、東城二縣,又如何能夠守住?”
呂布聽完,只是笑笑不說話。
張遼看這情形,上前拱手道:“君侯,非止右路軍勢單力薄,難以建功,就是這中路軍,以我之見,亦是兵寡力微。
吾麾下八百人,能征慣戰,若是平原曠野,兩軍對陣,就算兵力再少一些,某也敢破陣殺敵,無有疑慮。
然一旦敵兵龜縮城中,以眼下這點兵力,硬攻,毫無勝算,撤退,必遭追擊,戰敗必矣,望君侯三思。”
張遼說完,許耽、章誑拚命點頭,連連稱是。
呂布還是不說話,樂呵呵地看著他們。
張遼察覺到氣氛有些異樣,目視高順道:“高將軍善戰無前,深通兵法,君侯如此分兵派將,無異於送羊入虎口,你趕緊說兩句,勸勸主公啊。”
高順拍了拍他的左肩, 也是不說話。
張遼有些著急,又來到陳宮面前,道:“公台先生,據我所知,廣陵城堅壕深,絕難攻取,況我兩軍會師後,亦不過兩千余人,真正是毫無勝算。
兵法雲,五則攻之,十則圍之,果以兩千人進攻廣陵,非但不能破城,反有全軍覆沒之險,徒惹袁術輩恥笑耳,可不慎乎?”
陳宮拍了拍他的右肩,同樣不說話。
張遼懵了。
許耽、章誑更懵了。
哈哈大笑,呂布高聲道:“三位將軍所言,不無道理,然吾方才所言,意在掩人耳目,諸公盡可對外言講,只需知曉,此非真實的作戰方案即可。”
張、許、章等人滿臉都是被玩了的委屈表情,眼睛直勾勾地盯著他,等待一個合理的解釋。
示意他們坐回原位,呂布朗聲道:“淮水難渡,廣陵城堅,袁術兵多將廣,我豈不知?
然用兵之道,將欲西而必示之以東,使敵人不知其所備,則我所攻者,必敵人之所不守也。
則吾所攻者,何人?
非袁術也,昌豨、劉備、徐璆、陳逸是也!”
眾人聽完,皆大驚失色。
他們發現,呂布劍鋒所指,並不是淮南,而是彭城和小沛,甚至還包括東海國和魯國。
以目前的兵力,這簡直是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陳宮冷汗直冒,之前隻說要攻打彭城和小沛,怎麽又惦記上東海國和魯國了?
高順緊握雙拳,心道,主公這胃口也忒大了點,萬一一招棋走錯,豈不滿盤皆落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