橋蕤知道山桑溝那邊有一夥騎兵。
但他並沒有十分在意。
因為他覺得,正面四股騎兵都被嚇跑了,那遠在兩裡之外的一小股騎兵又能怎樣。
就算是衝過來,一樣可以包圍後,消滅它。
很顯然,他久在淮南,對騎兵作戰缺乏足夠的認識。
呂布不但衝了過去,而且改騎射為衝陣,大大出乎他的預料。
沒多久,拖在最後面的兩個百人方陣,就被衝得七零八落。
成廉、魏越等四將,遙望戰場,瞬間發現了製勝的秘訣。
他們也有樣學樣,各組一支楔形陣,分別對橋蕤部和荀正部的前三個方陣,實施了切角衝陣戰術。
橋蕤、荀正自然不甘被動挨打,調集未受攻擊的方陣,前出後,試圖包圍騎陣,以限制其奔突的空間。
可惜,步陣的速度太慢。
等他們趕到預定場地時,騎陣早就跑去攻擊另外一個方陣了。
雙方交手,自午時戰至未時,敵陣開始不支。
淮南兵趁夜追擊,本就耗費了很多體力。
天亮後,圍攻魏續,又耗費了不少。
掐指一算,士兵們已經三個多時辰,水米未進了。
很多人嘴巴乾裂,肚子也開始咕咕直叫。
體力劇烈下降,導致手中的戟盾,都開始握得不那麽緊固了。
可是,呂布麾下的騎兵仍然生龍活虎。
他們在高速奔馳的馬背上,雙手持矛,玩著愉快的切角遊戲。
累了,就馬鞭一揮,返回駐地,換馬再戰。
淮南兵以為敵人跑了,可是沒多久,對面乘著新坐騎,又殺回來了。
痛苦的輪回,讓他們的情緒開始走向崩潰。
不少人開始丟盔棄甲,逃離了陣形。
這些士兵顯然不知道,密集的隊列和堅忍的紀律才是步兵克制騎兵的不二法門。
可是,一旦逃跑,那戰鬥將不再是戰鬥,而是一場屠殺。
士兵們不知道,可橋蕤、荀正知道。
二將眼看旗鼓號令,已經約束不住士兵,不約而同地選擇了同一種應對方式。
那就是跑。
跑得更快,更堅決。
橋蕤在百余名親軍的護衛下,穿過方陣的間隙,準備開溜。
可是往哪跑,卻成了一個難題。
向北不可能,成廉、魏越等人正在那邊瘋狂行凶。
向南是山桑溝,道路已被截斷。
向東的話,得跑近七十裡路,才能到達司吾縣,路上還得渡過祖水和沭水,大概率還沒跑到地方,就會被騎兵追上。
向西是泗水,按理說也不行。
但有三個原因,讓他最終選擇了一路向西。
首先,泗水東岸距離他現在的位置很近,只有五六裡遠,撒丫子跑,很快就能到達。
其次,他知道,只要過了泗水,就基本安全了,因為西岸那邊的取慮縣,早已被友軍佔領,而呂布等人是騎兵,不可能騎馬渡河來追他。
最後,泗水雖然難渡,可是他作為淮南將領,有一招獨門絕技,那就是水性極好,他可以泅渡到彼岸。
於是,他帶著親兵,一溜煙往泗水邊上跑。
呂布在亂軍之中,早就注意到了這一幕。
他帶領騎兵,殺開一條血路,尾擊而至。
橋蕤回身望見呂布趕來,嚇得肝膽俱裂,忙命親兵回身抵擋。
可這些親兵,和主將一樣,手腳發顫,根本就無心戀戰。
沒多時,就死的死,跑的跑,煙消雲散了。
不過,好歹是爭取到了一點時間。
橋蕤帶著僅存的十幾名親兵,玩了命地跑。
好不容易跑到了泗水岸邊,回身一望,呂布已縱馬挺戟,殺到近前。
他來不及多想,在親兵驚訝的目光下,一頭扎進了冰冷的泗水之中。
呂布殺散這些士兵,翻身下馬,來到泗水岸邊。
只見橋蕤在水中,分水,踏水,乘風破浪,正遊得有模有樣。
好在泗水在此處的河面很寬,足有十丈,想要一時半會遊到對岸,還真沒那麽容易。
橋蕤自打跳到水中,兩條猿臂就一刻也沒敢閑著。
憋著一口氣,他遊到了河寬三分之一處,翻身仰漂在水面上,抬頭觀望,只見呂布等人站在岸邊,指著他,正說些什麽。
他現在幾乎可以斷定,呂布這些人不會水,只能乾著急,沒咒念。
他突然意識到,自己得救了。
他意識到這一點後,身心立刻松快了許多。
他為自己高超的泅渡技能感到自豪,忍不住手指呂布,哈哈大笑道:
“呂布老兒,夠膽,你就下來!
本將軍別的沒有,喝水管夠!”
呂布見他混得都孑然一人了,還敢挑釁,抬手就是三箭。
可惜,水面風大,加上橋蕤不老實,在水中上下蹦躂,一箭也沒射中。
橋蕤見沒人能奈何得了他,更自信了,咆哮道:
“三姓家奴!
你也就這點本事!
你等著!
我回去帶兵打進下邳,扒了你的皮!”
此時,魏續也率兵趕到岸邊,聽聞此言,怒道:
“君侯,橋蕤豎子,口出狂言,可惡至極!
若落吾手,必摳眼剜舌,方消吾恨!”
呂布道:
“言之有理。
要不,你下水,捉他上岸?”
魏續立刻咧了咧嘴,訕訕道:
“君侯,我……我不會水。”
呂布笑道:
“你不會,我會。
來!
為我卸甲!”
橋蕤在水中,望見這一幕,心道,這呂布要幹什麽,莫非他要親自下水來捉自己?
他正納悶,但見呂布渾身清潔溜溜,隻穿了個犢鼻褌, 撲通一聲,跳到水中,一個猛子,不見了蹤影。
只見一溜水線疾速延伸,猶如一柄利劍,朝他刺來。
橋蕤臉上的笑容瞬間凝固,而後再次翻身入水,拚命往對岸劃拉。
他一邊手腳並用,一邊心中咒罵,真是倒了血霉,誰能想到,呂布竟然會水。
遊了一會,他回頭觀望,好家夥,離得更近了。
他忙收起心思,屏氣凝神,奮力向前。
可是他入水之前,沒有來得及脫掉甲胄,這會浸滿了水,沉重的要命。
盡管手腳都要累斷了,速度卻始終起不來。
相反,呂布幾乎是赤膊上陣,再加上兩隻不鏽鋼盆口般粗壯的胳膊,兩條大長腿,以及小時候在石門水中練就的一身泳技,遊得飛快。
盡管這些年,他南征北戰,多是橫戟馬上行,但在和貂蟬一起泡溫泉時,他也常常在大池子裡瘋狂炫技。
因此,泅渡的技能一直在線。
橋蕤正遊著,忽然覺得後背上有什麽東西猛地按了他一下,緊接著,脖子也不舒服,好像被什麽東西卡住了,難受得不行。
但他的意識很清醒。
他知道,他一定要控制他自己。
不能張嘴,一張嘴就徹底玩完。
可是,他找不到堅強的理由。
因為憋得難受,憋得心痛,心痛到無法呼吸。
他最終還是張開了大嘴,從此再也沒能感覺到泗水的溫柔。
他用盡平生力氣,在沒入泗水的一刹那,瞥了一眼天空,然後任自己消失在世界的盡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