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在夏日的下邳城,體味過甘夫人的風情。
她的皮膚宛如無瑕的美玉,讓人忍不住想去觸摸那分外光滑的質感。
與之不同,眼前這個糜夫人,卻別有一番韻致。
她不似甘夫人那般拘謹,一舉一動,落落大方。
舉手投足,自有一股凜然不可侵犯的氣息,卻又不失親和力。
她見到呂布,輕輕一揖,道:
“見過君侯。”
語氣冷淡,面色陰沉。
呂布一看便知,劉備戰敗之事,她已然明了。
糜芳迎她入堂,又對呂布道:
“君侯,裡邊請!”
呂布道:
“籌錢的事情,你三兄妹商量好就行,我就不摻和了。
我就在這堂外等你答覆。
你只有一炷香時間。
時間一到,你要還是沒能辦妥,後果會怎樣,你是知道的。”
糜芳連聲稱是,轉身入了廳堂。
三兄妹齊聚案邊,相對無言。
糜芳偷瞄了一眼堂外站著的呂布,只見他頭頂鐵胄,身摜重甲,偉岸雄壯的身姿猶如泰山之石般巍然屹立,燈火之下,望之神似一幅鐵衣臨風的壁畫,英武之氣迫人心膽。
陡然之間,他棄劉投呂的信念又增加了幾分,輕咳一聲,道:
“兄長,妹妹,劉備的事情,汝二人也都知道了。
形勢所迫,以吾之意,不如……”
他話還沒說完,糜貞就目視糜竺,插話道:
“兄長,劉郎何在?”
糜竺真是怕什麽來什麽。
他最擔心的就是別人問他這個問題。
他心向劉備,自然不肯向呂布說出實情。
可是,面對這兩個至親之人,他也不能說。
事實上,他自己也不知道,劉備到底能否從那個孤島上生還,並順利到達許昌。
糜貞見他閉口不言,眼神躲閃,心中不耐煩,抬高聲調,追問道:
“兄長,劉郎到底是死是活,你倒是說句話啊?”
糜竺不敢作答,又不願意多看一眼妹妹那焦急的面容,索性閉上眼睛,一言不發。
糜芳接過話茬,道:
“妹妹,劉備是死是活,已不重要。
重要的是……”
“二兄!”
見他以前呼劉備為妹夫,眼下生死還不清楚,就已直呼其姓名,糜貞氣道:
“你這說的什麽話?
劉郎是我夫君,夫君生死,焉有以為輕哉?”
糜芳自知失口,忙岔開話題道:
“妹妹,我不是這個意思。
玄德就算還活著,眼下又能如何?
彼能救你出城,還是能救我糜家免遭劫難?”
糜貞聞聽此言,就更氣了,怒道:
“吾初嫁劉郎之時,汝等盛讚其才兼文武,有豪傑之姿。
今稍遇坎坷,又諷其無能以助我。
前恭後倨若此,何也?
難道此前種種,都是騙我的不成?”
糜芳反駁道:
“當初我就不同意你嫁給劉備。
是兄長一意孤行,才促成此事。
我見你心中猶疑未定,整天悶悶不樂,故而說了些讚揚之詞,純屬討你歡心,別無他意。
吾早有言在先,劉備數喪嫡室,甚是不詳。
今果如我所料,汝嫁給此人才數月,彼就惶惶不能自立,豪傑二字,彼堪當耶?”
糜竺見二弟詆毀劉備,心中不悅,不待糜貞作答,高聲道:
“謀事在人,成事在天。
一時之成敗,何足以論英雄?
劉玄德仁義著於四海,天下黎庶,知與不知,皆心向往之。
豈是一武夫可比耶?”
糜芳見他說話時,目瞪堂外的呂布,嚇得半死,趕緊勸道:
“兄長,你小點聲。
劉備仁義也好,不仁義也罷,與我糜家何乾?
我對他那些野心不感興趣。
我隻想做一個商人,做一個地地道道的商人。
安心賺錢,快意生活。
你當初就是想要得太多,才跟劉備綁在一起。
他要是能助我糜家門戶昌盛也就罷了,偏偏他還沒那個能力。
不到二年,我糜家在他身上就耗費上億之財,還搭上一個自己的親妹妹。
結果呢?
得到了什麽?
如今城外之兵欲入城劫掠,我糜家首當其衝。
溫侯以闔城百姓為念,找吾等籌集賞錢,分賜士卒,使其打消入城之念。
於公於私,這都是好事。
吾等若不答應,則滅頂之災立至。
汝二人若與劉備同心,盡可奉節赴死,吾則不然。
這宅內數百人,同樣是人,同樣有妻室,有子女,若為劉備一人之故,而全數被誅,則吾等尚有良知耶?”
糜竺聽他這麽一說,雖不服氣,卻也無可奈何。
畢竟,真要弄到人頭滾滾的地步,也非其所願。
他隻得長歎一聲,道:
“就算你答應了他的要求,也未必能安心做一個商人。
這個世道,若是沒有靠山,任何人也別想好好做生意。”
糜芳道:
“不然!
溫侯已有約言,只要吾等助其解了眼下這燃眉之急,不但可保我糜家平安無事,尚有光大門庭之良機。”
糜竺冷哼一聲,不屑道:
“武夫之言,汝豈能輕信?”
糜芳道:
“非也。
吾與兄長看法不同。
兄長之投劉備,實欲效不韋之於異人,去贏那立主定國之利,其心不可謂不大。
然利愈大,風險愈大。
劉備一倒,則我糜家立刻風雨飄搖。
吾之經商,但求耕田珠玉之利,雖不如兄長那般抱負遠大,卻能長保平安。
余觀溫侯,言辭懇切,絕非詐偽之語。
今吾以信義待之,又不仗其勢而取利,彼焉能不以信義待我也?”
糜竺心中意難平,問道:
“彼言良機,所指者何?”
糜芳道:
“已告吾知。
然事關重大,吾尚不能言之於眾。”
糜竺不屑道:
“哼!
以吾觀之,汝受其誑惑而不自知也。”
糜芳道:
“是與不是,假以時日,方見分曉。
若要延續我糜家血脈,這錢出也得出,不出也得出。
只是數目巨大,吾名下之財,遠不足數,還需請兄長和妹妹援手才是。”
糜竺默然。
糜貞見二位兄長爭論不休,卻隻字不提劉備生死,急道:
“兄長,究竟劉郎,是死是活?”
糜竺不答。
糜貞突然注意到,糜竺身上穿的是劉備特有的衣甲,驚道:
“汝與劉郎,情深意篤。
今其衣甲,著於汝身,莫非夫君已卒耶?”
糜竺沉默片刻,突然開口答道:
“玄德已死。”
糜貞聽罷,猶如五雷轟頂。
氣血翻湧之下,她猛然跑向堂外,指著呂布,喝問道:
“吾夫君到底做錯了什麽?
爾必欲置其於死地而後快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