糜竺攤開地圖,清了清嗓子,道:
“二位請看,齧桑亭西南六十裡處為何地?”
陳到道:“是杼秋縣。”
糜竺點頭道:
“杼秋縣令張宣,與我有舊。
此君急公好義,頗有古俠客之風。
若能得其相助,派一支兵襲擊張遼部,與雲長裡應外合,突圍不就有望了嗎?”
陳到道:
“計是好計。
然當此艱難時刻,彼能否顧念舊情,仗義出兵,殊難預料啊。”
糜竺道:
“成與不成,一試便知。
吾當去信,以大義喻之,必有回應。
使君亦需修書一封,厚許其錢財,以激其心志。
吾料有此二者,彼應無拒絕之理。”
劉備道:
“我與此人不熟,彼如何肯聽我言?”
糜竺笑道:
“使君好健忘!
汝乃豫州刺史,其為屬縣縣令,名分使然,彼焉能不聽?”
劉備苦笑道:
“非子仲提醒,吾幾忘記!
然當今天下,擁兵者各據一方,不相統屬,彼若不聽,該當如何?”
糜竺道:
“使君所慮甚是。
吾與陳元龍私交甚厚,其父陳珪現為沛國相。
使君亦可修書一封,向此人求援。
彼若應允,可與張宣合兵向北,則雲長之生機又添一分。”
劉備道:
“好!
就依子仲,我現在就寫信。”
糜竺道:
“使君稍等。
張宣、陳珪之兵,就使能解雲長之圍,卻不能退呂布之兵。
若要重創敵軍,沒有外援,恐不能成。”
劉備道:
“吾坐守小沛,四面皆敵,何來外援?”
糜竺指著地圖,道:
“非也。
使君請看。
山陽郡湖陸縣居小沛之北,距此不過五十裡。
鎮守之人,乃襄賁校尉呂虔。
其麾下有家兵千余人,頗能戰鬥。
若得此人相助,則呂布何足懼!”
劉備搖頭道:
“此人吾亦知曉。
然其為曹操部將,吾等相邀,必不肯至。”
糜竺道:
“未必。
昔日,吾等與呂布聯手,共抗曹袁,彼自是不肯合作。
如今,形勢驟變。
呂布恃強凌弱,先並昌豨而吞彭城,又欲侵使君而佔小沛,狼子野心,昭然若揭。
曹操素與呂布為仇,見其坐大如此,焉能視而不見?
使君修書一封,闡明此理,吾料大事可成,援兵可至也。”
陳到也道:
“子仲言之有理。
時移世易,吾等當隨機應變,不可固步自封,錯失良機。”
劉備思量片刻,點頭道:
“善!
就依汝等。
然兵戈繚亂,當差何人送信為宜乎?”
糜竺道:
“湖陸在小沛以北,道路清淨,威碩美儀容,善談吐,此任非其莫屬。
然杼秋、相縣之行,途徑齧桑亭以西,恐有危險,需一能言善辯而又武藝超群之士方可勝任。”
劉備問道:
“吾麾下有此等人物否?”
糜竺目視陳到,不言。
陳到靦腆一笑,道:
“使君若不嫌棄,在下願當此任。”
劉備見他主動請纓,大喜,以手加額道:
“叔至文武全才,近在咫尺而吾不知,慚愧!慚愧!
汝既願行,吾尚有何慮!”
三人皆笑。
次日天明。
陳到飽食嚴裝,懷揣書信,策馬出小沛西門而去。
為了不被敵軍發現,他先沿泡水北岸,一路向西,行六十余裡,經豐縣以北的大澤,掉頭向南,過龍霧橋,經豐縣城北,再向西行十余裡,抵達豐西澤後,第二次掉頭向南,直奔杼秋縣。
全程一百四十余裡,他僅僅花了不到三個時辰就已跑完,可謂人不離鞍,手不離鞭。
待到了杼秋縣衙,他翻身下馬,幾乎站立不穩。
哪知報通姓名原委之後,張宣不見。
陳到一聽,頓如五雷轟頂。
但他不是輕易放棄之人,橫下一條心,非要面見張宣不可。
他心裡很明白,若是不能搬來救兵,雲長要想活命,幾乎沒有可能。
雲長乃劉備心膽,其人若死,必全軍膽寒,則呂布之兵如何能退也。
因此,盡管張宣一再拒絕,他只是不走。
頂著烈日,他呼號痛哭,跪地頓首,至於再三。
到最後,聲嘶力竭,體力耗盡,撲通一聲,栽倒在地。
張宣此人,少學文,好擊劍,未出仕之前,與任俠之士交往頗深。
他見陳到對劉備如此忠貞,心中甚是欽佩。
不過,他也深知,小沛這趟渾水趟不得。
不說別的,呂布他就惹不起。
杼秋縣,距彭城不到一百裡,大軍可朝發暮至,根本沒得打。
呂布要是知道他暗中助劉備襲擊張遼,豈能善罷甘休。
待陳到醒來,張宣道:
“昔日我窘迫之時,糜子仲多所資助,吾常心懷感激,思有以報之。
然我主一縣之政,做事不能全憑己心。
若因一己之私事,致合縣百姓招來殺身大禍,則吾有愧為官之道也。
此間難處,汝需明白回告子仲,非我不念舊情也。
吾觀汝行事,頗有忠義之風,亦不忍讓你白跑一趟。
縣中之兵雖不能發,然吾有家兵三百余人,皆素習武藝,身手矯捷者,汝可盡數帶去。
如此,則於公於私,吾無愧也!”
陳到見他所言, 皆發自肺腑,不好再強求,隻得深深謝過。
他將那三百人暫且留在杼秋,待從相縣返回時,再一並帶走。
告別張宣,他翻身上馬,急急馳往相縣。
為了趕時間,他臨行時,向張宣借了兩匹戰馬,一路換著騎。
八十余裡的路程,他隻用了一個多時辰就已跑完。
恰好趕在城門關閉之前,入了城。
可是,等跑到縣衙之時,大門已經關閉。
他發瘋一般,四處打聽陳珪的府邸。
好不容易找到陳珪的住處,卻又和在杼秋一樣,吃了閉門羹。
而且陳珪這老小子遠比張宣絕情多了,說不見就是不見。
陳到頓首於階,流血滿面。
彼方派下人出來傳話,要兵沒有,倒是有一百多個待死的罪犯,要與不要,決其一言。
陳到眼看要不到兵,隻得含淚答應。
次日天明,他帶著這些死刑犯,匆匆離開相縣,趕往杼秋。
自始至終,陳珪連面都沒給他見過。
陳到心事重重,倒沒覺得多麽心寒。
只是這行軍的速度,讓他頗為著急。
因罪犯們無馬,身上又帶著乾糧和換洗衣服,行動不便,走起來路,慢得讓人心焦。
他幾次三番的催促,都無濟於事。
無奈之下,他隻得將這些人編成行軍隊列,兩人一排,前後相距一步左右,踏著節拍,往前趕路。
遠遠望去,那歪歪扭扭的隊伍,活像一條過度肥胖的毛毛蟲,在大地上不停地蠕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