砍草作墊,環騎為幕。
呂布和嚴畯席地而坐。
呂布:“你叫嚴畯?”
嚴畯:“是,吾姓嚴,名畯,字曼才。”
呂布:“何方人氏?”
嚴畯:“吾家世居彭城。”
呂布:“以何為生?”
嚴畯:“縣衙小吏。”
呂布:“所供何職?”
嚴畯:“門下錄事。”
呂布:“門下錄事職位不高,卻受縣令親重,為何棄職而逃?”
嚴畯:“俸祿微薄,不能果全家之腹。平生所學,不能解生民之難。”
呂布:“如此說來,爾學識必非同一般,敢問治何經典?”
嚴畯:“精通《詩》《書》,熟諳三《禮》,亦頗好《說文解字》。”
呂布:“吾亦頗曉詩經,尤愛秦風,汝試頌來我聽。”
嚴畯脫口而出,須臾之間,十篇告罄。
呂布點點頭,又問:“如今天下戰亂,百姓流離,以汝之見,生民之難,以何解之?”
嚴畯:“今漢家州牧各擁強兵,割據一方,實為社稷之大患,必待一大英雄降世,掃平天下,而後生民之難方可自解。
不然,連年混戰,歲歲擾攘,民無定居之所,何來桑稼之心?
民不得耕作,商不得通行,則百姓福祉,從何談起?”
呂布聽完,心道,此人見識雖不甚深,卻也道出了一些實情,便又問道:“然則四海茫茫,此等英雄,何處可尋也?”
嚴畯:“英雄何處可覓,吾卻不知。然何人並非英雄,吾尚知曉。”
“哦?”輕咳一聲,呂布追問道,“你且說來聽聽。”
嚴畯朗聲道:“屍位素餐而放任自流,使民少無所學,老無所依,非英雄也,彭城昌豨,琅琊臧霸,河內張楊,皆此類也。
欺世盜名而窮兵黷武,使民無所適從,輟耕廢墾,非英雄也,沛縣劉備,徐州呂布,關中馬騰,皆此類也。
生性殘暴而亂殺無辜,使民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非英雄也,兗州曹操,淮南袁術,江東孫策,皆此類也。
位高權重而不恤蒼生,使民僵死沙場,血流成河,非英雄也,河北袁紹,遼東公孫瓚,皆此類也。
鳳子龍孫而救國乏術,使民離經叛道,各行其是,非英雄也,益州劉焉,荊州劉表,皆此類也。”
呂布一聽,好家夥,這天下英雄,被他噴了個遍。
成廉、魏越聽他口出狂言,跳過來就想動用武力。
呂布一擺手,笑道:“爾口氣不小,這天下英雄,竟無一人入你法眼,未知棄官而逃,去投何人啊?”
嚴畯道:“江東有某鄉黨,故去相投。”
呂布道:“汝自認是呂布之侄,不投近親,反靠遠友,卻是為何?”
“這個……”
被問到要害之處,嚴畯猝不及防,結巴了一會,辯解道:“吾姑父雖親,卻非明主,鄉黨雖遠,然志趣相合,故而相投。”
呂布追問道:“你觀吾何人也?”
嚴畯見他體格魁偉,相貌堂堂,卻是一身灰布衣裳,不甚華貴,又見他身後馬匹眾多,麾下皆是仆人打扮,便答道:“閣下非商即賊。”
哈哈大笑,呂布正色道:“某家便是呂布,爾既稱我侄,還不速速以禮相見?”
突然攤牌,搞得嚴畯措手不及。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傳說中的飛將軍呂布,竟然在這裡出現,傻愣了半天,才反應過來。
那火炭般紅的赤兔馬,那冷森森鋥亮亮的方天畫戟,不是最明顯的提示嗎,怎麽就沒想到呢,這出糗也出得太大了點。
嚴畯後悔不迭,臉漲得通紅。
呂布起身道:“你口中的那個鄉黨,莫非是張昭張子布?”
嚴畯驚道:“正是此人,君侯真神人也!”
眼看蒙對了,呂布繼續道:“子布先生雖一時之良乾,然若論誅叛柔服,鞭笞天下,卻非其所長。
當今天下,烽火四起,所急需者,乃經武緯文之才,汝投其帳下,未必能盡展平生所學。
而吾方經略徐州,亟需濟世良才,汝若有意,郡縣之職,唾手可得。
如此,可免背井離鄉之苦,兼能造福桑梓,大展宏圖,何樂而不為?”
嚴畯聽懂了意思,也有點動心,卻礙於面子,想推辭一番再說。
然而他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見一旁的成廉和魏越二人,手提鋼刀,怒目而視。
看那架勢,仿佛不答應,非得人頭落地不可。
得了,面子誠可貴,性命價更高,答應了吧。
嚴畯想到這,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姑父在上,小侄嚴畯禮過去了!”
到底算是識時務之人,呂布攙他起身,詢問行軍事宜。
嚴畯是彭城土著,道路頗熟。
於是,呂布集合騎兵,殺了那夥盜馬賊後,以嚴畯為向導,調轉馬頭,從西北轉向西南,疾馳而去。
又行了半日,於黃昏時分,到達一個叫大龍溝的地方。
此地位於彭城東南方向,距離彭城三十余裡。
雖然離城不遠,卻也是多見樹木,少見人煙。
尋摸了好半天,才找到一個荒廢的村落。
呂布騎馬按轡徐行,試圖找一戶人家,歇息一晚,也好避免露宿野外被人發現。
找了許久,終於在一個塌了半堵牆的茅草屋邊,看到了活人的蹤跡,因為屋前不遠處有一口井,井口邊的空地上,還有被水浸濕的痕跡。
呂布命嚴畯叩門,好半天都沒人回應。
成廉不耐,想要踹門而入。
呂布忙製止道:“算了,如今到處都是戰亂,這家主人大概是舉家逃難去了。
這屋子破爛不堪,就算進去了,又能如何,還是另尋他處吧。”
嚴畯也歎息道:“彭城自古繁華,人口稠密,即便是鄉野荒郊,亦不乏雞犬相聞的村落。
可曹賊兩次屠城之後,這些都不複再現了。”
眾人正說著,忽然聽見吱呀一聲,門開了。
一名老叟從門縫中探出腦袋,不看便罷,一看門口站著幾十名大漢和百來匹高頭駿馬,直接嚇堆了。
那老叟一屁股坐在地上,掙扎著想要爬起來,手腳卻根本不聽使喚。
嚴畯趕忙上前攙扶,問道:“老丈,你貴姓?”
老叟顫聲回道:“我姓王啊,汝等是何人?我家中什物,不是給賊人搶走了,就是被官家征了去,再沒有值錢的了。
爾等若不信,盡管到屋裡去搜,可千萬別把我吃飯的破碗給摔碎了,我還指望它盛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