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布率二十余名騎兵,在從一的帶領下,上了艾山。
為防止從一耍詐,他臨行之時,做了充分的準備。
除留下大半騎兵在山下各處隘口警戒外,又命人傳令成廉等人,列陣前進至入山通道處,以備不虞。
艾山高不過九十丈,不算是一座高山,但方圓挺大。
上山之路是一條又長又緩的坡道。
好不容易到了山寨,呂布一看,心涼了半截。
草木搭成的房子,破破爛爛。
地上各種雜物,亂七八糟。
牲口的糞便,隨處都是。
來回穿梭的小孩,不論男女,大多光著身子。
黑瘦的面孔,即便是笑起來,也沒有多少神采。
婦女們更是顴骨突出,頭髮凌亂,臉上皺紋堆壘,讓人分不清年齡。
更有那花白胡子的老頭,斷了一條腿,獨自靠在豬圈旁的大石頭上,空洞的眼神,讓人瞅著都瘮人。
他們見呂布胯下赤兔馬,手提方天戟,鐵甲長袍,威風凜凜,不由得扭頭觀望。
漸漸地,人越來越多。
他們聚集在道路的兩旁,瞪著眼睛,圍觀這些仿佛天外來的客人。
不少人,開始習慣性地伸出雙手。
不是歡迎,而是討要東西。
呂布放眼望去,那些手掌,無一例外,都是些極其粗糙,布滿紋路的手掌。
坦白地說,毫無美觀可言。
但他也並不討厭。
相反,這勾起了他的思緒。
他小時候在五原,父親就是用這種粗糙的雙手,一邊放羊,一邊把他捧在掌心。
他曾經覺得,那雙手掌是天底下最美好的地方。
可是,當他漸漸長大,這種感覺也漸漸遠去。
這麽多年來,他東擋西殺,曾經一度迷失了自己。
不知道為啥要這樣,殺來殺去。
直到在兗州,看到了血流成河。
直到在徐州,看到了屍橫遍野。
直到現在,看到了這些有著醜陋手掌,瘦弱身軀和空洞眼神的可憐人。
他的心裡,在一瞬間,敞亮了。
他要為自己而戰。
更要為像自己一樣,遭受摧殘的底層可憐人而戰。
他要讓他們的手掌變得細膩好看。
他要讓他們的身軀變得強壯健美。
他要讓他們的眼神永遠充滿耀眼的光芒和美好的希望。
他策馬緩緩前行,步伐穩健,內心卻早已掀起了滔天巨浪。
從一在前面大聲呵斥,他沒有製止。
因為沒用。
他很想拿出點值錢的東西,送給他們。
但是最終,他什麽也沒有做。
因為沒用。
他知道,要想改變這些人的命運,很難,也很容易。
一個和平的環境,加上幾十畝薄田,你什麽都不用給,他們自己就能活得很好。
但是,現在,這兩樣東西,他一樣也拿不出來。
這條通往山寨廳堂的道路,並不長,卻仿佛走了半個世紀。
廳堂的擺設稍好一些,也不過是有些桌案罷了。
在從一的再三請求下,呂布下馬,坐上了正位。
說是正位,其實就是破席子上墊了塊紅布。
呂布硌得慌,又不好拂了人家的面子,隻得坐直了,將身體微微向前傾斜,才稍稍好過那麽一點。
好在從一執行能力很強。
不一會,那個十六歲的少女就被帶到了眼前。
呂布隻掃了一眼,就知道此女非常人。
細皮嫩肉,白白淨淨的,與山寨中的女子截然不同。
不僅如此,她表情淡定,面色陰沉,並沒有一絲絲慌亂的表現。
若非有些見識之人,絕對做不到這一點。
從一搓了搓手,嘿嘿笑道:
“君侯,不瞞你說。
我幹了這麽多買賣,像她這麽美的女人,還真就沒見過。
不過,你可別看她長得俊俏,性子可烈的很。
問她叫什麽,家是哪的,她一概不說。
昨兒晚上,我本想在她身上尋點開心,結果她死活不從。
你看她脖頸,好幾道口子,都是她拿剪刀自己劃的。
我一動手,她就用抹脖子來威脅。
害我只能乾瞪眼,沒咒念。
不過,你跟我不一樣。
似君侯這般神俊人物,天下獨一份,諒她也不會拒絕。”
呂布笑道:
“吾觀此女顏色,足表汝之誠心。
這個女人,我收下了。”
從一大喜道:
“謝君侯!
吾從此有出路矣!
敢問何時動身,我這就收拾一下,跟你一起下山。”
呂布詫異道:
“就你一個人?”
從一道:
“沒錯,我跟你走就行了。
其他人都是廢物,沒用。
在山下的時候,你也看見了。
那些人吃了上頓沒下頓,瘦得都要成精了,站都站不穩,還能幹啥?”
呂布回想一下,好像是這麽回事。
他們人數是挺多,但個個衣衫襤褸,跟花子隊差不多少。
手裡的家夥也不行,盡是些木棍糞叉之類的玩意,根本上不了戰場。
但就這麽拋棄了,又著實有些不忍。
更何況,一旦不管不問,這些人還得去幹搶劫的勾當,與他救人的理念背道而馳。
他想了想,道:
“山寨裡青壯年有多少?”
從一道:
“人倒是不少,七八百是有的。
不過,我也說了,都是些沒用的家夥。
你知道在山下的時候,我為何要跟你單打獨鬥,沒讓他們一起上嗎?
就是因為我太清楚,這幫人到底有幾斤幾兩。
擺個樣子,唬唬人還可以。
真要動手,百嘛不是。”
呂布道:
“他們不是天生如此。
只是因為吃不飽飯,才搞成這樣。
如果能讓他們吃飽飯,你覺得如何?”
從一撓撓頭,道:
“這個……
如果真能吃飽飯,那還能說道說道。
這些人中,有不少人是跟我從泰山郡一路跑到這裡來的。
要是能養上些時日,關鍵時刻頂一會,估摸著應該沒問題。”
呂布道:
“既然如此,我軍中尚有些糧食。
一會你差人去找成廉將軍討要一些。
讓他們吃飽了,跟著你,隨我一起走。
你看如何?”
從一又驚又喜道:
“那太好了!”
呂布又道:
“還有,你們這些人走後,山寨中就只剩下些老弱婦孺了。
他們留在這裡,也是死路一條。
不如隨我等一起,去下邳安身,你看如何?”
從一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愣了一會,眼含熱淚道:
“君侯待我等天高地厚之恩,我等敢不盡死命以報之!
我這就去辦!”
從一走後,呂布盯著那漂亮女人的眼睛,笑道:
“你也跟我走吧。”
“休想!”
呂布見她發怒的樣子也很美,故意逗她道:
“你要是不跟我走,我就把你賞給這寨中最醜的男人。
讓他夜夜折磨你,折磨到死為止!”
“你……卑鄙!
吾乃大家之女,寧可為義而死,不為賊人所辱!”
呂布聽她吐字不凡,問道:
“大家之女?
汝究竟是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