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是否真的要把髡門的傳承交給這個名叫李昆的小夥子,海老頭還在考量。
畢竟,斷頭茶只能考教一個人的勇氣和誠意,而剃靈頭也只能通過記憶來看看其品行。
“法教剃頭一脈最重殺伐,這傳承之人一定要悉心篩選。哪怕最後傳承斷送,也不能落到不該有的人手上。”
海老頭敲著桌子,心中暗道。
“陽頭降陰,陰頭升陽,剃頭伐詭,罔置陰陽。”
“你的第一個任務,就是由陽入陰,化身為詭,去遠離桃源村三十裡外的落屍潭取一件東西。”
海老頭又是呵呵笑了兩聲,他在說“取”這個字的時候語氣有些古怪。
“落屍潭!?”
還沒等朱希道開口,身旁的小可憐就趕忙遞給了朱希道一張照片。
朱希道側頭看去,除了小可憐寫在上面的字,還有著一張完全黑白色的畫面。
一處死潭。
“我曾經和爺爺去過那裡,聽爺爺說,落屍潭經常會有路過的村民掉下去。”
“不止是人,還有山間的動物。只要是一切活著的東西,很少能夠在路過那裡之後能夠生還。”
朱希道看著小可憐寫在照片上的話,也是皺了皺眉。
畫面上的死潭上,確實飄著很多奇形怪狀的東西,那像是什麽東西的肢體一般。
“髡門之人,無論手藝如何,必須先有一把自己的剃頭刀。”
“落屍潭裡,曾經有一頭老虎掉入其中。我需要你把它打撈上來,取其大腿骨鑄刀。”
“你可能辦到?”
海老頭問道,眼中閃著不知名的光來。
其實原本是沒有這個步驟的,剃頭匠的禁咒口口相傳,而剃頭刀也是代代相承。
按照髡門拜師儀式,得海老頭將自己的剃頭刀過火,再傳給下一代傳人。
但海老頭自己也納悶,他的剃頭刀在前些天也突地不見了。
“最近真是一樁怪事接著一樁怪事。”
“先是血瀑和剃頭刀莫名其妙地消失,而後是根本記不得晚上發生的事兒……”
海老頭喃喃自語,在他的感知中,陳瞎子和影佘麼都還被獅駝正神韻鎮壓著,那為什麽還會出現這樣詭異的事?
“或許是我老了,快死了吧……”
海老頭將一切都歸咎於自己的身體狀況。
是啊,即使有著血瀑支撐,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他已經快死了,把什麽東西放到哪裡,又把什麽事情遺忘。
這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
他太累了。
獅駝正神韻隻對強大的詭異奏效,而像那些稍微弱一些的詭異,只能由海老頭出手。
這些年為村裡處理不斷頻發的靈異事件,已經讓海老頭心力憔悴,現在臨近解脫,他也再無牽掛了。
哦對了,倘若再收一個徒弟,那他就得再撐一些時日。
朱希道也聽到了海老頭的自語聲,他當下也是反應上來。
“牽扯到靈異的東西具備唯一性。”
“在演繹世界帶走靈異物品、封禁的詭異,在現實世界不會出現。”
朱希道很想告訴海老頭,剃頭刀和血瀑在自己身上,但他卻不能這樣做。
海老頭的意識狀態只有在白天才是正常的,他們整個桃源村都被影佘麼控制而不自知。倘若將那柄殺伐之器剃頭刀交給海老頭,或許會橫生變故。
至於血瀑……
血瀑早已和朱希道融為一體,沒有辦法分離。
如今之計,只能是給先將剃頭一脈的手藝學到,替這個亦正亦邪的海老頭完成手藝的賡續了。
“你考慮得如何?”
正當朱希道思索間,海老頭的聲音再次緩緩飄來。
朱希道說道:“可以。”
海老頭敲擊桌面的聲音驟然一停。
“那麽……”
“現在就先得墮化成詭,這樣才能潛入落屍潭。”
海老頭滿臉的皺紋被拉扯,流出一抹似笑非笑的神色。
“陽頭降陰,你且先過來吧。”
“盧玉兒,你就呆在原地不要動。”
朱希道給小可憐使了一個眼色,就掀開布簾,跟著海老頭進到了裡屋。
依舊是那股讓人作嘔的氣味和畫面。
一個個頭骨上盛放著不知名的粘稠液體,
海老頭在一處角落裡翻出四張皺巴巴的黃紙,在頭骨的液體上蘸著自己的長須,在那幾張黃紙上龍飛鳳舞的劃了圖案。
這次的圖案,朱希道能看明白一些。
髡刑剃頭策上也有著一些記載,但不是很全。似乎是類似於鎖詭的法陣。
不過剃頭匠精於殺伐,對於鎖鬼之類的法門隻學了一點皮毛。這也是為什麽朱希道能夠看明白一部分的緣故。
海老頭畫完符紙,以三角形的分布貼在朱希道身上。
海老頭貼的時候,嘴裡一直在小聲念著什麽咒語,朱希道聽著這咒文很熟悉,但他就是不知道這是什麽語言。
不但咒文相似,就連這種場景都似乎很熟悉。
朱希道絞盡腦汁,終於才想起了為何感到熟悉的感覺。
“駕馭鬼手那晚做的詭夢!”
“那晚那個裝作齊老的人,口中也能發出這種人口根本沒辦法發出的聲音。”
朱希道心中一緊,心思電轉間,他有了一個猜想。
“或許那個假裝成齊老的人,也是一個法教之人。”
“只不過他是什麽分支,這就不得而知了……”
海老頭可不管朱希道在想什麽,他依舊布置著某種鎖鬼的陣法。
符紙貼在朱希道的身上,海老頭轉身掀開一個倒扣著的頭骨。
一股陰冷的氣息瞬間遍布整個裡屋,布簾外的燭火搖擺不定,就連小可憐也睜開了緊閉的雙眼。
那團陰冷的氣逐漸凝實,慢慢懸房頂。
朱希道被海老頭警告不能亂動,他的目光只能看到兩隻穿著布鞋的腳尖。
一隻吊死鬼!
這隻吊死鬼解開繩索,從房頂順著牆壁緩緩爬下,它耷拉著腦袋,口中發出哢哢哢的聲音。
慢慢地,它的位置距離朱希道兩人越來越近。
海老頭顧不上擦臉上的汗,抄起桌上的燭火和最後一張符籙,將那張符點燃,從已經倒立在兩人中間的吊死鬼身上拍過。
吊死鬼接觸到符紙的瞬間,發出滋啦滋啦的聲響。吊死鬼的身形瞬間消失,而燃燒著的符籙火焰卻變成了一團森白之色。
海老頭喘著粗氣,將這符籙快速貼到朱希道胸口。
朱希道身上另外三張符籙快速燃燒起來,沒幾個呼吸間,朱希道全身都燃起了森白火焰。
海老頭渾身大汗淋漓,正想抹一把汗,但雙手忽然僵在半空。
小可憐不知何時已經站在他身後,她兩眼澄澈盡數褪去,眼中盡是如墨的漆黑。
她手中,一張印著一口棺材的照片已經快要貼在海老頭的腦門。
“別別別……”
“你家大哥哥還沒死,你再等半個時辰,他在完成我給他的儀式。”
見小可憐的手頓在半空,海老頭這才連忙抹了一把臉上的汗道:“是他自己要求的,你再等等就好。”
小可憐這才緩緩放下自己手中的照片,目光直勾勾地看著海老頭。
海老頭如坐針氈如芒在背如鯁在喉。
就這樣堅持了半個小時,朱希道身上的火焰終於緩緩熄滅。
一股陰冷至極的詭韻席卷整個裡屋,小可憐也轉過頭去,眯起了眼,但她兩隻手同時出現了一張照片,一張相片已經對著海老頭的腦門,準備立刻拍下。
顯然,她認為海老頭已經暗害了朱希道,暗害了這個唯一一個願意幫助自己的大哥哥。
“小可憐,沒事。”
“師父只是給我的身體裡暫時鎖了一隻詭,這隻詭是隻吊死鬼,但不知為什麽卻還有著水鬼的能力……”
聽得朱希道的話,小可憐眼中的純黑頃刻消散,先是跑到朱希道身側抱了抱他,感受到他確實沒什麽事之後,這才似乎注意到早已癱坐在地上的海老頭。
“海爺爺,你怎麽倒在地上了呀,我來扶您起來。”
小可憐這麽想著,遞給海老頭一張寫著自己心裡話的相片。
海老頭:“……”
海老頭卻是身子又向後側了側,避開了小可憐準備扶他起來的手。
而後他這才掙扎著,自己站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