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薇看著若有所思,隨後變得鬥志滿滿的長生,忍不住給他澆了一盆冷水。
“每場夢境的夢主訴求不同,他們想要的也不一樣,以你剛剛的表現……最多只有七成的概率。”
長生輕輕拍著少女的肩頭,忽然展顏笑道:“不,我會在三年內達成這座星夢之橋的。”
金薇蹩起眉頭,瞪了長生一眼,兩腮圓潤的臉蛋上寫滿了布滿。
“你是不是沒認真聽我說話呀?”
長生搖了搖頭,解釋道:“其實我已經想明白了,我這一生其實都在別人的掌控之中,就連現在要做的事情也是。”
金薇看著長生的臉,將信將疑的說道:“操控一個人的未來?這世上誰能有這麽大的本事?”
長生沒有直接回答金薇的問題,而是問起了夢澤之主之前的那個夢境。
“你見過持續五百年的夢境嗎?”
“五百年?常人的夢境不過一宿,有誰能夠不吃不喝做上五百年的春秋大夢?”
金薇聽著長生口中的荒誕話,不以為然的說道:“我在這夢澤之中待了不計其數的時日,只見過有些醒不來的凡人,一直活在夢裡過完一生……但他們的夢境也過不了百年,你這五百年的夢境從何而來?”
在說完一段時間後,少女的面容忽然一滯。
她想起了二人初次見面時,對方身後出現的蟲形虛像。
“長生蟲?”
身為夢澤之主的金薇,一直以為神國中的長生蟲早已滅絕,是上古神話中的一部分。
她怎麽也想不到,居然能在這個年歲不大的少年身上見到它。
“這東西被仙佛圍剿,早就死絕了,你是從何處得到的?”
長生低頭看了眼自己的胸腔處,那裡正是天魔神功所寄居的位置。
“別人給我的……我的劍,我的功力,乃至我所經歷的一切,應該都是那人在背後的手筆。”
他的聲音平淡,已經恢復了平靜,失去了最初的怨憤。
金薇咬了咬自己的大拇指,沉默了一會兒說道:“若是長生蟲,確實可以創造出一場持續數百年的夢境。你若真因此經歷過一場持續五百年的春秋大夢,那夢澤裡凡人的夢境對你而言都是小意思了。”
長生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事不宜遲,我們開始吧,下一個要前往的夢境是哪裡?”
金薇並沒有回答他的話語。
此刻少女臉上的神色有些精彩,她盯著長生,面容變幻不定。
“為你創造出五百年夢境的人,她一定很愛你。”
長生猛然轉頭,皺眉緊盯著金薇。
他萬萬沒有想到,這位夢澤之主居然會給出這樣的評價。
長生有些控制不住自己心裡的衝動,努力維持著平靜,問道:“何出此言?”
“夢境的術法分為許多種,引夢,幻夢,入夢……但這些其實都不是夢境術法的根本,能夠創造夢境,造就新夢,這才是夢術的極峰,堪稱比肩神明的壯舉。”
金薇邊想邊說,面色凝思。
“以我對造夢之術的了解,這座持續五百年的夢境,夢主一定不是你。”
“不是我?”
長生反駁道:“那場夢境裡的往事,都是我的親身經歷,怎麽可能不是我的夢?”
金薇沒有急於佐證自己的觀點,而是輕聲詢問道:“除了你以外,還有其他人經歷過夢境裡的一切嗎?”
長生看向金薇的視線逐漸模糊,忽然想到了腦海中的那道倩影。
一襲紅衣,如夢似幻。
金薇看到長生陷入沉思的表情,已經了解到了一切。
“你好像已經猜到了,那場夢境的夢主應該就是你心裡所想的那個人。”
“是她。”
“這場夢境的建造,選址極為苛刻,牽扯到方圓百裡,萬物生靈的生長規律。不僅如此,它更是借助了長生蟲的力量,成就了一場逆天之舉……如果我所料不錯,那裡每隔一年都要夢主親身而至,補充夢境法陣的能量。也就是說,在你沉寂的這些歲月裡,她早已供養了那個夢境五百年。”
長生用略帶苦澀的聲音答道:“但那也不是愛,她另有所圖。”
金薇見長生否決了自己的推斷,緩步走到了長生的面前。
她站在那兒,伸手指向了自己的腦袋,死死盯住長生的眼眸說道:“她在供應那場夢境的時候,腦海裡的夢境是不能停歇的。”
“不能停歇?”
金薇繼續說道:“也就是說,她在半夢半醒之間,度過了足足五百年的歲月,她每一天都在親身回憶你們的過往,經歷著自己在夢中的場景……這樣的人,你還能說她不夠愛你嗎?”
長生陷入了沉默。
星光閃爍。
這座星橋上的星辰愈發璀璨,明亮。
……
大離皇朝,皇宮。
明豔而又幽靜的燈火微微閃動著,奢華名貴的床榻上卷動著數條明晃晃的輕紗。
這些輕紗隨著窗口漫入的清風,悄無聲息地搖舞。
周圍的一切靜謐無聲,連針頭落地的聲響都能聽聞。
“南宮姑娘的手掌,它是小僧這輩子都難以忘卻的夢。”
床榻上的女人猛然從睡夢中驚醒,帶著一絲驚容和失魂落魄。
她顧不得自己披頭散發的模樣,從床榻上爬下,衝向門前。
她費勁的推開高達七八米的厚重木門,驚醒了潛藏在宮殿內外的一群死士。
“護駕!護駕!”
團團黑影將女人的身影團團包圍住,過了許久,沒有嗅到他人氣息動靜的綠蛾從女人剛剛走出的房間緩步走出。
輕聲詢問道:“陛下,您這是怎麽了?”
女人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模樣,這才意識到她因為太過驚慌,連鞋襪都沒有穿,是赤足跑到殿外的。
不僅如此,她渾身上下隻披著一件單薄的內衣褻服。
都是因為那個夢。
“我……”
女人張了張嘴,卻又閉目咽回了剩下幾個字。
她現在是國家的女皇,代表的是整個大離。
即便知道了對方當初的想法如何?她們已經分道揚鑣了二十年,早已形同陌路了。
女人六神無主地推開死士,重新走向那座宮殿。
但在即將踏入門檻的時候,她伸出的豐潤玉足卻忽然停在了半空中。
正因為她是女皇,她才可以為所欲為,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
女人猛然轉身,高聲宣布。
“準備去大昭寺的車馬!”
綠蛾跪地低頭,“是,明早會為主人安排妥當。”
女人搖了搖頭,斬釘截鐵地說道:“不要明天,就現在,我現在就要去大昭寺!”
……
大昭寺位於京城的郊外,每逢秋日,這裡總會開滿漫山遍野的紅葉。
不過現在臨近冬日,只有刺骨的寒風和月光投下的斑駁樹影。
細長的車隊在古道上前行登山,因為山勢陡峭的緣故,馬車只能停在了山下。
新登基的女皇南宮楹在綠蛾的攙扶下,一步一步的向最上層的台階走去。
“綠蛾,我現在的氣色看上去怎麽樣?”
綠蛾低頭答道:“陛下的氣色一直很好,容光煥發。”
“是嗎?那就好……”
有些心急的南宮楹,並沒有注意其他事情。
但在走近大昭寺山門的時候,這位皇袍加身的女皇卻在突然間沉默了。
大昭寺的門匾建築上雜草叢生,斑駁掉色,像是荒寂許久的模樣。
“這是……怎麽回事?”
南宮楹等不及對身後人發號施令,她拖曳著裙身走了上去,伸手推開了破舊的大門。
只見幽暗的古刹內一片寂靜,唯有竹影,草木,青燈與佛像相伴。
除去大雄寶殿內的一盞油燈,其他的屋裡皆是暗漆漆的一片。
還有人!
但南宮楹的願想很快被打破了。
從那大雄寶殿探出頭的人,並不是寺院裡的僧人,而是一名衣衫襤褸,渾身髒汙的中年乞丐。
“這架勢,還真了不得!”
乞丐從未見過衣著如此華美的貴人,他忍不住抬眼多看了幾瞬。
綠蛾見狀皺起秀眉,用帶有真氣的聲音低喝道:“誰允許你見天子而不拜的?不想要那雙眼睛了嗎?”
“天子?莫不是外面傳的那位女娃兒?”
綠蛾心中一驚,自己剛剛帶有真氣的聲音竟對這乞丐毫無影響。
乞丐露出驚慌失措的面色,他急急忙忙地跪在地上,五體投地的高聲喊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有眼不識天子!還望聖上開恩,饒我一命!我那屋裡還有半個燒雞沒吃完呢……”
綠蛾皺眉罵道:“你在陛下面前說什麽胡話呢!”
乞丐抬起頭,顯露出一副很委屈的模樣。
“怎麽了?皇帝也不能不讓人不吃**?”
“你!”
南宮楹抬起一隻雪白柔嫩的細手,卷起寬廣精美的衣袖,製止了綠蛾的發言。
接著,她朱唇微啟,輕聲問道:“你不是僧人,為何會留在大昭寺中?”
乞丐嘿嘿一笑,“佛祖悲鳴世人,有仁愛之心,它老人家的地方……自然什麽人都能住。”
南宮楹從容自如的問道:“你在這住了多久了?原本寺裡的僧人呢?”
乞丐用沾滿油脂的手摸了摸頭,掰著指頭算了半天,引來了綠蛾的一臉鄙夷。
“大概六七年了,這破地方這麽高,除了我也沒人願意爬。”
乞丐說到這裡,似是想到了什麽,嘿嘿的笑了起來。
“至於這寺裡的僧人嘛,可以給你們說道一二。”
綠蛾知曉南宮楹是專門為了其中的某位僧人而來,也閉上了嘴,認真聽乞丐言明之前的事情。
“當年大昭寺發生過詭異離奇的僧人殞命案,轟動了好一陣子呢!連當時的京都府衙都驚動了,派人往寺裡圍了裡三圈外三圈……可您猜怎麽著?”
綠蛾怒斥道:“別繞關子!”
乞丐嘟嘴,聳了聳肩,繼續講道:“在後來的三個月裡,大昭寺還是每隔半個月都會死一位僧人,死的僧人一個比一個慘。久而久之,這大昭寺裡的僧人自然就跑完了。”
南宮楹聽完,強行鎮壓住心頭的情緒,問道:“那些僧人裡面,可有一個叫做……”
乞丐聽到一半急忙擺擺手,一副我不知道的模樣,“唉!這我可不知道哦,我是寺廟荒廢後才來的,哪認識什麽和尚?”
在說完這句話後,乞丐忽然皺了皺眉頭,搓著下巴像是想起了什麽。
“不對,和尚的話……好像還真認識那麽一個,這人和其他的僧人有些不同,他總是穿著一身潔白無塵的僧衣,被人譽為佛子。”
南宮楹的眼眸一亮。
乞丐攤開手,繼續講道:“不過這和尚怪的很,他明明在寺裡的地位超然, 卻總是每日做一些最下等的活計,比如撞鍾……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我就沒見他歇息過。”
綠蛾感受到主人身上的反應,頓時也察覺到了她們此行的目的。
她對乞丐的態度也變得恭敬了起來,“那先生,這和尚人呢?”
乞丐深吸了一口氣,歎聲道:“死了,大概在一年前,坐化升天了。”
“死了?”
南宮楹再也無法保持冷靜從容,她邁出半步,急聲問道:“他真的死了?”
“對呀!屍體就在那兒後山小道邊埋著,他說過那的風景最好,能睹物思人……可老子看了千八百遍,那破地方除了草樹啥都沒有。”
就在乞丐皺眉思索的片刻,南宮楹已經再也聽不下去。
她一把奪過身邊侍衛的火把,向著大昭寺的後山快步走去。
乞丐見披甲帶刀的禦林軍舉著火把從寺院大門一擁而入,頓時被這陣仗嚇了一跳。
他目瞪口呆的看著威風凜凜,甲衣反光的軍隊,倒吸了一口冷氣。
“我滴個乖乖,還真是皇帝?”
綠蛾在途徑他身前的時候,沒好氣的瞪了邋裡邋遢的乞丐一眼。
“大離皇朝內,誰敢冒充當朝天子?”
……
南宮楹喝退了身邊的所有護衛死士,跪坐在一面無名墓碑前,淚眼婆娑。
她一遍又一遍撫摸著墓碑上的痕跡,心中的悲傷如溪流變成川河。
往昔的場景一遍遍劃過她的腦海,留下不可磨滅的回憶。
“小和尚,你當時好好說出來的話,我們又怎麽會像今日這般天人永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