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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步戰騎士勞倫斯的贖罪之旅》二百四十三 黃昏的天使
  伴隨著大修女對拱衛聖城的士兵們平靜的下令,巨城高聳的純白塔樓上響起了鍾聲。十六裡半的街道上,唱詩班發出整齊的嗚嗚聲,巡行修士帶著朝聖般的狂喜穿越人群,他們手中香爐排出的煙厚重得如一堵牆,沿著街道滾滾而來。一些衣不蔽體的底層可憐人破例被允許在白天現身於街道兩側,肩披一條白巾,在護衛隊昂首經過時顫巍巍地抓一把花瓣灑在天上。即使到了神國的地界後看押勞倫斯的隊伍由五個軍團縮減到了三個大隊,但這些人整齊劃一的腳步聲依然震耳欲聾,駭得圍觀民眾不敢大聲交談——然而這都是假象。此時除了押送勞倫斯的三個大隊外,便只有不到兩千人的城防軍在拱衛偌大的聖城了。因為徹底殲滅大逆奧蘭多的機會千載難逢,聯軍的精銳部隊已盡數出動,哪怕是剛入伍不久的新兵也都被拉上了前線——為了提前終結一場可能將持續幾十年的圍城戰,調動二十萬人圍攻奧蘭多不到一萬人的軍團,是不能被稱之為小題大做的。

  與躊躇滿志的護衛隊不同,當圍攻奧蘭多的命令傳下去時,人滿為患的軍營裡鴉雀無聲。作為蘭斯最後的傳奇人物,猩紅大公的威名早已成了恐怖血腥的代名詞,無論他面對何等強敵,都能成為最後的贏家,這匪夷所思的事實讓即將踏上戰場的聯軍士兵們手腳冰涼,全身無力。當上一次討逆聖戰的幸存者跪在地上哆嗦著念叨‘惡魔’的名字時,名為恐懼的病毒便已經開始擴散了。惡魔是不死的,猩紅大公是不可戰勝的,他的傳奇經歷不勝枚舉,他身下的屍骸能填滿墮落深淵…只有下級軍官們揚起鞭子大聲咆哮時,士兵們才會不情願地向西境腹地行進。他們喉嚨發乾,腳步遲緩,感覺行向死亡卻無回頭路可走。豐盛的午餐和沉甸甸的金幣暫時抵製住了困擾他們的絕望感,但即便如此還是沒人能保證他們會在幾十倍的軍力優勢下擊敗疲憊不堪的猩紅大公。即便斬下了奧蘭多的首級,這場戰爭仍然不會立馬結束。他們可能會擊敗敵人,但更有可能在見證勝利的曙光前被一柄矛或一把劍殺死。已經見過軍團大規模補員了好幾茬人的聖佑軍老兵會想,或許隨軍牧師煽動性的宣講隻適合拿來做他們連隊的墓志銘。

  前線戰場的具體情況勞倫斯無從知曉,但從許多路人焦慮不堪的神情看,也許情況比他預計得要樂觀不少。他能預見的只是一系列通過邏輯網絡串聯在一起的重要時刻,大多數時刻他都無法預見,浸淫靈魂法術多年他也僅是能讓個人世界線產生微不足道的顫動。越是使用它、了解它,他越能體會到,在有些時刻,改寫那些真正決定命運的重要時刻是何等艱難,好像任何一個微不足道的事件、某個普通人的臨時起意或是幾乎可以忽略不計的錯誤,都會威脅到最終的結果。梅菲斯托不曾告訴他,這樣的事情通常會被視為錯覺,那是脊柱上的微顫,風向的變化,一種難以描述的感覺…這些時刻是某種預示,它們的到來是可以觸摸並感知的。

  毫無疑問,那份啟示此刻就在這裡。當穿越聖城那長得令人絕望的街道後,勞倫斯搭乘的馬車最終獲得了進入聖城核心地區的許可。他在無所事事的時間四處觀察,發現內環城區的守衛僅有幾十人,且並未配備重型武器。他第一次感到一陣不安,不知教會是否已經知曉了他的計劃並設下陷阱。

  整個區域的緊張氣氛加深了他的不安,滿臉虔誠的軍官和謙卑至極的士兵們正努力放低姿態,

準備親眼見證至高無上的教皇降下裁決。神選者的預言已經應驗了;不久他們將會看到他們所愛之神的臉,知道真正的狂喜,沉浸在純粹歡喜的幸福之中。然而奧菲莉亞另有打算,他們將在完成押送的使命後被重新部署在外圍城區,以防止奧蘭多可能安排好的意外發生。在神國中沒人有喘息和享樂的機會,責任沒有止境,從來沒有。  奉獻和奉獻,繼續奉獻,這是聖佑軍的非官方口頭禪。在宏偉的聖格裡高利大教堂幽邃走廊的拱門前,奧菲莉亞在護衛的包圍下現身。幾年不見,她的個子又長高了些,眼中呈現的疲憊更深了。一件與護衛們銀白盔甲格格不入的純黑長裙從她光滑的肩膀上垂下來,每一寸布料上都裝飾著黑曜石,散發出熏香的氣息。這是古代聖女的祭禮裝束,只有在重大場合才可能被穿上。很久以前,聖女被稱為災厄祭司,她們是未來的預言者和歷史的守望者,她們篩選羔羊,預言未來,從全能之主晦澀的啟迪中提取真理。她們很強大。非常強大。

  “說實話我很意外。”奧菲莉亞說。沒有開場白,也沒有問候或致敬。勞倫斯倒是並不意外,畢竟她很久以前就否認了他們的友誼。承諾?在奧菲莉亞那裡它似乎只是一種虛偽的獎賞,如一枚永遠不會貶值,卻也永遠無法兌現的金幣。

  “我沒得選。”

  “每個人都有選擇的權利,迷途者,即使是混沌的幽魂也有片刻清醒。告訴我你得到的啟迪,以及為何找我。”

  勞倫斯聳了聳肩。

  “因為我的妻女在這裡,陛下。還有我的人民,我的榮耀。”

  “請別把我當做一個愚蠢的人,勞倫斯閣下。”奧菲莉亞那深沉而富有共鳴的聲音充斥著聖城上方的天穹。這是他們再次博弈的不詳開端。“那只是一道讓你不要有過激之舉的保險,而非促使你決定來見我的真實原因。”

  勞倫斯靜止不動,一言不發,這是個明智的舉動。畢竟他身在三個大隊的包圍下,面對著她從萬千殺手中精心挑選的冠軍們的凝視。即使再苦修幾十年劍術,將身體素質鍛煉到極致,他都不會有任何機會能在這樣的情況下傷害到奧菲莉亞。

  所以他從懷中抽出一把匕首,將它架在了自己的脖子上。

  “放過我的妻女,還有我無辜的人民。”勞倫斯繃緊了全身的肌肉,“你不是想要我腦子裡的東西嗎?那就馬上照辦,否則你只會得到一顆被攪碎的大腦。”

  “把她們帶到這來。”奧菲莉亞平靜地瞥了護衛一眼。她是個非常有耐心的人,就像一只在陰影中與受傷獵物對峙的狼。這難道不是她最應該感到不安的緊急時刻嗎?恰恰相反,奧菲莉亞緩步上前,用修長而細膩的手指輕輕撫摸著勞倫斯冷若冰霜的臉頰。

  “你投降的兩天后,奧蘭多便集結了部隊,準備與聯軍在猩紅平原上一決雌雄。你想讓我認為這只是巧合?不,我不相信巧合,甚至不相信天命。”她告訴勞倫斯,向前傾身以強調自己的意圖。那刻意壓低的聲音裡透露出一絲真正的威脅,“如果你假意臣服於我只是為了對奧蘭多的一意孤行進行一些小小的報復,那麽我們現在的對話將完全不同,自命不凡的銀翼騎士。我的確非常想要那些秘寶,但如果我得不到它們,我會讓你的妻女,你的親朋,你的人民,你在意的任何東西都在你的注視下化為灰燼。”她把身體幾乎貼在勞倫斯身上,故意露出纖細嬌嫩的咽喉,讓它毫無防備地暴露在勞倫斯顫抖的唇邊。她愉快地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手指在他的胸甲上徘徊。“我能嗅到你的恐懼,就像奄奄一息的鹿看著狼群爭搶著分食自己的肉一樣。”她停頓了一下,不懷好意地伸出舌頭,舔舐著勞倫斯額角滲出的細密汗珠,“所以,想好了再回答我。你得到了什麽啟迪,又為何來找我?”

  此時護衛已經將他的妻女和那些被擄走的婦孺帶了過來。她們被五花大綁,卻精力充沛,一見到勞倫斯就激動地嗚嗚大叫,隻似受到驚嚇,沒遭什麽皮肉之苦。奧菲莉亞敏銳地捕捉到了勞倫斯眼底迸出的那抹柔光,她輕蔑地盯著人群中淚眼婆娑的菲麗絲,當著所有人的面吻上了勞倫斯的唇。

  勞倫斯並未掙扎,只是痛苦地閉上眼睛,似乎心灰意冷。

  “這是一個選擇的分歧點,神選者。一個決定就會導致未來走向截然不同的方向。此時此刻,在我懷中的這個男人,他將徹底毀掉我們必須保護的一切,但他同樣也能成為帶來希望與光明的使者。來吧,天真的小騎士,在做出你的選擇前,丟掉匕首,別讓它弄傷你自己,否則我無法保證她們還能安然無恙。”

  勞倫斯咬牙切齒了好一會,終於懊惱地哼了一聲,將匕首用力擲向人群外。那匕首打在教堂牆上,磕掉了一點牆皮,又彈回到地上,最終從水渠縫隙中滑入下水道。

  “乖孩子。”奧菲莉亞笑了,帶著一股慵懶的期待,她放開勞倫斯,退後一步。“我是你的救主,勞倫斯,你將重生。信仰乃通往自由之路,我將賜你使命:以巴爾之偉力在一千個戰場的前線作戰,而不曾承受哪怕任何一個微小的傷口。現在,跪下,親吻我的腳趾,宣誓你的忠誠。”

  勞倫斯停頓了一下。“什麽?”

  “跪下,親吻我的腳趾,發誓你將效忠於我,永不背叛,然後你和你的人民將獲得我的仁慈。”

  就這麽簡單。勞倫斯自嘲著。付出了那麽多的鮮血,最終卻得知想要避免那些悲劇是如此簡單。整整八年過去了,上次與奧菲莉亞會面對他來說仍有點不真實。他是軍團裡的模范騎士?還是個偏執的理想主義者?現在想來,奧菲莉亞才是理想主義者,是真正的信徒,而他不過是個處於暴怒與執拗中,不願接受自己命運的普通人罷了。

  我只是單純的想成為一名騎士。

  耀武揚威,為所欲為。

  紙醉金迷,聲色犬馬。

  享受別人的歡呼聲。

  在酒池肉林裡過完稱心如意的一生。

  勞倫斯默默地吸收著這一切,然後跪下表示臣服。他的肢體語言幾乎無法辨認,就像他的表情一樣,因為他面對如日中天的征服者時沒有掩飾內心的抗拒。科恩團長察覺到他身上微妙的傲慢氣息,他屈服的動作中帶著一種輕蔑的昂揚,這讓他感到憤怒。

  不。至少不是現在。他深呼吸,在他被迫對骨髓中不斷膨脹的怒火做一些事之前,勞倫斯瞟了他一眼。他瞳孔深處的東西撼動了他的感官,好像時光倒流,那時候瑪麗亞還尚未被割喉,她的軍團也未遭受重創。

  那種悲傷…

  那種疲憊…

  那種痛苦…

  那種釋然…

  就像受到了當頭一棍似的,科恩感到自己的思緒再次翻湧,就像是被陣風卷起的樹葉。陰影環繞著他,一如那個被逼瘋的女騎士。那是靈魂尖叫著想要解脫的祈願,是冷眼看著世界支離破碎的炙熱恨意。這讓科恩確信,是現在,應該是現在了。那一刻,復仇的完美一刻。科恩瞪大雙眼,用力攥住劍柄,榮光刃微微出鞘發出致命的嗡鳴。

  “不。”奧菲莉亞說。

  “不!”菲麗絲說。

  勞倫斯抬頭看了看菲麗絲,臉上掛著平靜的笑容。現場的氣氛肅殺到了極點,上百名護衛佇立在奧菲莉亞身側磨刀霍霍,時刻準備出手,但勞倫斯只是慢慢地伏下上身,非常緩慢地爬到了奧菲莉亞腳下。

  這是行不通的,勞倫斯腦海中的一個聲音說,一個既屬於他自己又不是他自己的聲音。她定有所防備。

  在某個不為人知的地方,風向發生了變化。勞倫斯伸手去捧奧菲莉亞的腳,他的掌面寬大,手指修長,有分明的關節,因常年持劍廝殺而生的老繭使他的手看上去穩固而有力。反觀奧菲莉亞的鞋子,做工用料均是普普通通,與踩著它的玉足並不相稱。那雙鞋是初代聖女留下的,祭禮裝束卻不是,有傳言稱這件長裙最初的主人是斯托姆三世的小女兒。在被一位富商花重金買下並獻給教會前,這件歷史悠久的長裙已經輾轉了許多地方,最初的起點是篡位者菲利普大女兒的象牙衣櫃。曾擁有它的人,無一不是權豪勢要的人中龍鳳,但它的每位主人都會遭遇不幸,無一例外。就連當初把它獻給教會的那位富商,也發現聖女回贈的慷慨祝福和一點點金銀並不能改善他家道中落的窘迫生活,最終他在破敗的莊園裡躺了三年,於止不住的咳嗽聲和家人的爭吵聲裡迎來終點。

  多年過去,那些人的名字和他們的故事早已被遺忘,只剩下一些模棱兩可的傳聞。詛咒嗎?此刻,勞倫斯的手罕見得輕柔,拇指拂過皮製鞋面,拂過有些變了色的銅飾,拂過略帶弧度的鞋跟,拂過腳面,還有上面一道淺淺的疤痕。他輕慢的遲緩動作令護衛們惱怒,隻恨不得把他的腦袋當木樁,猛敲幾下,以示聖體莊嚴,不可褻瀆。然而眼下奧菲莉亞默不作聲,甚至還警告了科恩騎士長,其他護衛也隻好暫且忍住,一動不動。說到底,是奧菲莉亞太過仁慈,竟要當眾寬恕這位搞砸了所有事,並提前引發了戰爭的罪人。

  勞倫斯吻了吻她的腳趾,而後凝視著她腳面上的疤痕。沒有圖窮匕見,沒有血濺三尺,他就這麽自然地親吻,雙目緊閉的臉上掛著像是快要窒息的虔誠。就連奧菲莉亞的眼中也閃過了一絲驚疑,她預見了千百種可能,卻唯獨沒料到他就這麽簡單的屈服了。

  “你到底…”

  “我毫無疑問遵從著您的話語,主人。”

  “那就是,接受的意思嗎?”

  “意思是我將尊敬您,侍奉您,因為是您的意願讓我這樣做。”勞倫斯沒有抬頭,他的聲音很粗糙。

  “那我會兌現我的承諾。”奧菲莉亞放緩語速,並觀察著勞倫斯的神態,“但這意味著你不再是亞當家族的成員,也不是猩紅大公的繼承人了。事情改變了,新秩序會取代舊的,要生存就必須放棄一些東西去適應,你是個能適應的騎士嗎?”

  “是的。”

  奧菲莉亞盯著勞倫斯,他凝視著她腳上的疤痕,始終不曾把頭抬起。表情呆滯,眼中毫無生氣,不難想象他此刻的樣子,那或許是一種放棄的表情。一旦他後悔並有朝一日選擇了背棄,她就必須殺死勞倫斯,這是應對那則古老預言的最佳做法。蘭斯人是不可信任的。然而,不嘗試一下似乎有些浪費,神選者的力量超乎想象。

  “好吧,我們拭目以待。”奧菲莉亞猶豫了片刻說道。“起來。我允許你提出一個請求,作為對你洗心革面的獎賞。”

  她沒有殺他。沒有直接殺。這顯然是有意為之,因為奧菲莉亞若真有一點念頭,他現在也不會有命在。

  “請放過我的妻女,還有我的人民,讓他們離開。”

  “這可真是我聽過的最具蘭斯騎士精神的請求了。”奧菲莉亞輕輕哼了一聲,“是因為知道我不可能放過奧蘭多嗎?可以。但你的妻女必須留下,因為重新建立信任並不是件容易的事。”

  “謝了。”

  護衛們看向勞倫斯,眼裡幾乎噴出火來。這是何等傲慢?就連接受奴隸施舍的乞丐都不會給出如此浮躁粗鄙的回應。但奧菲莉亞微微上揚的嘴角代表著她根本不在乎這種程度的失禮,於是事情似乎又變得微妙起來,奧菲莉亞的貼身護衛帶著憤怒與厭惡向後退去,像帷幕一樣散開以示某種敬意。勞倫斯沒有理會他們,只是靜靜地站著,一言不發。他不屑於這些狂信徒無足輕重的尊敬。

  將被釋放的妻女攬入懷中,勞倫斯心頭的恐懼漸漸消散了。深呼吸,控制心跳。已身經百戰的銀翼騎士不再需要酒精和鮮血的麻醉也能鼓起勇氣,模糊的準備和作戰理論構建在他的腦海中重現。忐忑不安?還是渴求解脫?或許都不是。他竭力阻止那些情緒在肢體中蔓延,那份焦急與自責幾乎讓他的顱骨燃燒起來。對失敗的恐懼,對未知的恐懼,對死亡的恐懼,這些恐懼貫穿了他降生以來所做的每一個選擇。一個威脅,一個邀請,一個誘人的承諾,到底怎麽選才不會再次犯下致命錯誤?或許從一開始他就陷入了諸神所設計的龐大陰謀,怎麽選都是在順著祂們預想的結局前進,他的角色僅僅是擔任祂們棋盤上的一枚棋子。血統帶來的錯覺和命運的捉弄讓他相信這是一趟絕妙的人生體驗,一場只能由他完成的偉大使命。

  誰知道呢。慢慢地,他的決心回來了,通過妻女的擁抱和婦孺們的讚美滴入體內。一個名字,一個存在,一個生命,一個半神。大門嘎嘎作響,那道微弱的曙光照進了他的囚籠,空氣飄進來,帶著蘭斯皇家墓園裡那般了無生機,夾雜著無數歲月的塵埃。這樣就好,真的是完美。

  勇敢。

  勇敢一點。

  他深入虛空界,感受到了綿延數十裡的下水道和地下通道,這些圖形如蛛網般裹住他的身體。無法逃脫,無法移動,來自地獄的靈魂和迷失的聲音將來臨並淹沒他,再由奧秘之主道出命運的審判,遞上最後一擊。那些他最信任的人被賦予了一個選擇,要麽榮耀加身,要麽白白死去。其他人選的話,他們大概會向奧菲莉亞俯首稱臣,獻上稅金和一切寶物以保留性命與體面的身份。但唐納德絕對不會,他可以是胡言亂語的詩人,窮困潦倒的流浪者,死於非命的無名小卒,但絕不會是奴隸。為此,他必須回應他的期待。

  “能陪我聊聊嗎,主人?”他佝僂著身子,將掙扎的妻女拚命護在身後,“像以前那樣,聊聊藝術,以及歷史。”

  “我很樂意。”奧菲莉亞說。她似乎在盡情呼吸,眼睛微閉,抬起兩隻手臂,五指張開,頭向後仰,銀白色的秀發順著肩膀垂落。“藝術,歷史。啊,多麽有趣,蘭斯人天生就有這類天賦,美麗的油畫,動人的音樂,還有,血腥的歷史…”她呼出一口氣,眼瞼睜開,放下手臂,略帶惋惜的嘲弄道:“可惜這都是過去了。因為蘭斯最後的歷史馬上就要終結了,惡魔留下的傷口終於戰勝了奧蘭多。”

  勞倫斯頓覺六神無主。

  這不可能是真的。畢竟,這一刻不可能是真實的。

  “這不可能。”勞倫斯咕噥道。

  “是嗎?”奧菲莉亞大笑著說,“啊,傲慢,這甜美的罪惡是多麽誘人。何不接受現實呢?大逆奧蘭多終於要為自己的傲慢付出代價了。他以為自己是神嗎?竟狂妄到帶一萬人與聯軍主力正面抗衡。或許這在蘭斯人的概念裡被稱作勇敢,但另一方面,他可能是…”

  現在勞倫斯明白為什麽聖城的軍隊如此之少了,他知道猩紅大公會派出誘餌幫他吸引敵人主力部隊的注意,但他從未想到奧蘭多會以自己作為誘餌。

  “你確定嗎?”勞倫斯的身體微微顫抖,那沉重的真相壓得他喘不上氣,“他可是猩紅大公,百戰百勝的…”

  “我想你能猜到結果,不是嗎?”

  勞倫斯搖搖頭。他當然能猜到,歷史上最負盛名的將軍也只能在軍力1:9的情況下取得險勝,1:20…他不敢想,這種情況下能留具全屍已是萬幸。

  為什麽呢?

  為什麽?為了幫助一無是處,軟弱無能的我,毫不猶豫地賭上性命。卡琳是這樣,就連奧蘭多也是如此…為什麽?

  在此之前,勞倫斯每次都會把負面情緒釋放到很遠的地方,比如茶花領附近的山上,或者是沃河下遊的荒灘上。當憤怒與悲傷的野獸發出嚎叫聲在腦海中遊蕩時,勞倫斯的心中除了趕緊遠離親友外別無他求。

  但此刻,他內心的陰暗面佔據了主導地位。他把手按在了腰間的猩紅女王上,無比期待即將到來的大屠殺,但他同時也對自己的這一行為感到無比的厭惡。他竭盡全力地將這種衝動壓製在騎士的自律與貴族的尊嚴之下,可他的自控力並不是無限的,連續幾年的血腥戰爭和絡繹不絕的糟心破事早已將他的榮譽感與道德腐蝕得千瘡百孔。一群畜生…勞倫斯對敵人乃至生活在這片土地上的平民充滿了純粹的仇恨,只有這些野蠻的狂信徒會在殺死一個曾拯救人類文明的年邁英雄後,經歷完大肆屠戮,還能聚在一起高唱聖歌。當勞倫斯聽到遙遠戰場上回蕩的哀嚎與被詛咒的哭泣時,內心被一股巨大的邪惡滿足感所佔據。

  “我很抱歉。”奧菲莉亞雖然微微頷首,但語氣中並無任何歉意。

  “我也很抱歉。”

  奧菲莉亞微微眯眼,饒有興致地問道:“你指什麽?”

  “將要發生的一切。”他將妻女護在身後,清了清喉嚨裡的灰塵。乾燥的風吹動著釘在他胸甲上的純潔印記。在他腳下,一條人頭攢動的靈魂之河鋪展開來,迅速滲入地下。到目前為止什麽都沒有發生,但奧菲莉亞的內心是如此不安,如此恐懼,這種矛盾的違和感讓她感到困惑。

  一枚毒箭從太陽裡墜落,正好擊中了人群中的奧菲莉亞。此時,她終於感受到了大地的震顫,成百上千的士兵和護衛架起盾牆環顧四周,因為四面八方都響起了憤怒的吼聲。

  剛開始,找不到任何敵人的影子,護衛們在驚恐與自責中逼近勞倫斯,因為不管他有什麽打算,貌似都要到此為止了。然後,勞倫斯將猩紅女王拔了出來。伴隨著令人窒息的突然,那把劍再次發生了變化,暖紅色的火苗從劍刃上升起,那些逼近的護衛如同被塞壬蠱惑般站在原地,放下武器,臉上露出震驚的表情。伴隨著箭雨的襲來,他們一個接一個地倒在地上,此時喊殺聲再次響起,如潮水般湧來,猩紅大公的精銳部隊從外城區發起了進攻。

  “到此為止了,尊貴的陛下。”勞倫斯喃喃自語,“我相信你是絕不可能逃走的。”

  更多的尖叫聲傳來,地行龍騎士的龍槍在瘋狂舞動著。讓他們擺好架勢從寬闊平整的街道上發動衝鋒簡直是一場人造天災,街道上的士兵在猝不及防下根本無法組織防禦陣型,只能三三兩兩逃到民居高處奮力搭箭射向橫衝直撞的龍群,但大部分箭矢都從龍騎士的盔甲上彈開,並插進他們坐騎腳下的大塊碎肉中。幾十個勇敢的聖佑軍擎起長矛,把那些懷抱孩童的婦女護在身後,但他們的努力毫無意義,當龍騎士們毫無遲滯地碾過人群時,四分五裂的屍體被高高地拋向空中。

  就連奧菲莉亞的護衛們也開始被迫後撤,卡庫魯長弓團射出的奪命箭雨傾盆而下,精準得令人膽寒。哪怕有重型盾牌的保護,總會有那麽幾支又粗又長的破甲箭以匪夷所思的角度射入盾陣,其尖端從護衛膨脹的頭顱後爆裂而出。他們無可奈何,隻得用肉身替受傷的奧菲莉亞擋下箭雨,拚命掩護手腳健全的幸存者們拽著傷員撤回聖格裡高利大教堂內部。憑借意志和決心,奧菲莉亞推開了身前因為毒發而痙攣的護衛,發出了氣急敗壞的質問。

  “你究竟是如何在守夜者的眼皮底下部署了…”

  “古老的木馬把戲,陛下。感謝您仁慈地給予我貴族待遇,使我能沿途架設上百個法術節點,讓遠程傳送的誤差距離縮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勞倫斯冷眼目送著護衛們架起奧菲莉亞退入教堂,語氣中卻並未有解脫的喜悅之情。“接下來,我將俘虜你,徹底結束這場戰爭,以彌補我的罪過。至於那些無辜的死難者,就讓他們等我下了地獄再來審判我吧。”

  本來有些驚慌失措的奧菲莉亞在聽到答案後,竟呆愣了幾秒。在想通一切後,她錯愕地眨了眨眼,然後笑了起來。

  “竟是這樣…只是這樣?別小看了人類心中純粹的獸欲啊,你所認為的那點暴行與罪孽在這片土地上甚至不能稱之為惡。”

  那種如孩童之間互相作弄的小小惡意突然讓奧菲莉亞感受到了久違的愉悅, 就像是童年時期的她與羊羔玩耍時突然想把它扔進水中的邪惡想法一樣可愛又可笑。勞倫斯如此簡單直接的反抗,竟然讓多年在教廷與宮廷泥漿中跋涉的奧菲莉亞如沐春風。

  真是個可愛的小騎士啊,一無所知之下竟然想用這種方法作為最後的手段,他的故鄉一定到處都是彬彬有禮的正人君子吧,如此純潔的你又為何要來到這片土地上呢?

  她發出一陣尖銳而瘋狂的笑聲,其中散發著難以捉摸的饑渴,失望與憤怒。

  “你真可憐,竟什麽都不知道。你以為沒有大軍拱衛聖城,我就會束手就擒嗎?”她說,“既然你隻想結束這場戰爭,那就來抓我吧。如果你僅憑如此可笑的手段就能做到這種事,那我也不會費盡心機喚醒全能天父了。”

  “你到底要做什麽?喚醒你的神?難道有人指示你這麽做?”

  有那麽一瞬間,勞倫斯想起了梅菲斯托在猩紅大公的城堡對他說過的話。他那時說,“所有所謂的巧合,都帶有一定含義,靈魂在察覺到迫在眉睫的危險時會調和命運以自保。”他那時的意思是勸勞倫斯三思後再決定是否學習靈魂法術,但意思是一樣的。然而,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遠在艾瑟爾被焚滅之前,況且梅菲斯托的勸告也不是驅使他來到此地的原因。

  凡事皆有代價。

  在他失神的瞬間,聖格裡高利教堂的大門被牢牢關上了。一支箭打在厚重大門上雕刻的某位聖徒身上,磕掉了一點木屑,那聖徒眼中竟有鮮血般的粘稠液體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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