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8章 教會出面,再度對峙
肖恩學士站在城頭,雙目冷漠如冰山,望著城下廝殺的慘烈情形,看著毛洗工們被團團圍住,而後被一個個殺死。
他的眼中沒有絲毫的憐憫,作為天生的貴族統治者,哪怕睿智如他,也從來隻把底層人當做牲畜或者是數字,這倒是和“天子牧民”的古代優秀傳統文化相映成趣。
準確地說,大家都一樣。
殘肢碎肉被丟入護城河,腸子和肺葉飄在水面,沿著漆黑的河水流入清澈的裡斯特湖,浩浩蕩蕩的殺戮......
學士並不知道,他所扞衛的領主布蘭奇已經失去了那顆“睿智”的腦袋。
青鱗飛鼠趁著管家老德克勒打開尖塔寶庫時,已鑽了進去。
蹲伏在狹小的換氣口上,兩條前爪抱著一顆圓乎乎的水晶,一口一口地啃食,兩腮被填得鼓鼓的。
吃了一會兒,林奇便操縱分身鑽進寶庫深處躲藏。
今晚的大戰的確出乎自己意料,本以為叛軍人數眾多,再加上自己暗中下毒,尖塔堡必破無疑,沒想到學士還真的頂住了一天,最後在深夜絕地翻盤。
但這已經不重要了,命運的齒輪已經轉動,反抗的發條不斷蓄力,此刻拔除掉引起動亂的軸承也無濟於事。
如果血腥殘暴的殺戮可以威懾住所有人,歷史上的改朝換代便不會出現。
林奇知道裡斯特堡底層人的生活難以度日,知道綠葉島上被壓迫的農民是何等艱難。
當他們沒有什麽可以再失去的時候,死亡也便不再可怕。
騎士們對毛洗工的無情屠殺,毛洗工們臨死前憤怒的嘶吼,只會激發民眾們的恐懼,繼而令他們愈發憤怒。
無論投降還是失敗,都不會得到貴族老爺的寬恕,換來的只有更殘酷的壓迫和殺戮,既然如此那就只能奮起反抗。
學士面無表情,對身邊勸諫不止的伍德羅並不在意,從揮起屠刀那一刻起,他便衝到城牆上勸諫自己不要無情殺戮,但若不殺戮如何彰顯統治的威嚴和不可侵犯。
伍德羅趴在城垛上,臉色蒼白,呼吸急促,仿佛垂死的老牛,望著在哀嚎聲中被斬盡殺絕的毛洗工,他的雙眼竟然充盈熱淚。
“學士,海神在上,這是三百多條人命!”
肖恩學士眼皮微微張開,面無表情的撇過來:“伍德羅,他們是叛軍,你累了下去休息吧,我會為你記功的。”
“呵!”伍德羅瞪大了充滿血絲的眼睛盯著自己的上司,“呵呵呵!”。
他發出嘲諷似的森森冷笑,臉上的表情逐漸猙獰,握緊雙拳像一頭匍匐的豹子。
“學士!我以臣屬的身份最後給您一句忠告——死亡絕非沒有報應,這殘暴的歡愉終將以殘暴收尾!”
他幾乎是將這句話吼了出來,絲毫不顧及學士的顏面,之後便奪路而去,消失在城牆之下。
被鮮血染紅的夜色靜悄悄,曾喧囂的反抗軍,似乎被毛洗工們的慘狀恫嚇,瑟縮在城內陰暗的角落裡瑟瑟發抖。
學士望著裡斯特堡,卻仿佛看見一座冥冥死城,毫無生氣,只有死亡。
忽然,他像是被一支利箭射中,渾身顫抖,嘴巴微張,右手指向黑暗的城市。
是啊!他們都瑟縮在黑暗裡,並未恐懼,而是在憤怒,在角落裡憤怒!而在裡斯特堡,這樣的黑暗角落無邊無際......
終於,
學士臉色地咽了口唾沫,面上出現一絲惶恐,他想要把伍德羅立刻叫回來,但對方已經消失不見。 在那冥冥夜色籠罩下的城市角落,學士望見了一盞冷色燈火開始閃爍。
教堂!宗教!教會!
學士終於反應過來,自己驚懼和擔憂的根源是什麽了!!
貴族們的所作所為,從來都不符合教義,宗教和政權從來都不是好人的權柄,但如今卻不一樣了。
這場動亂之中,唯一陷入亂軍卻不被波及的只有海神教會,毛洗工們把他們的子女安頓在海神大教堂,接受他們不曾接受過的主教的親自洗禮。
貝克特主教一向深居簡出,對裡斯特堡的執政雖不認同,但也從不置喙,只是默默發展信徒。
學士親眼看到,那盞幽藍的燈火從閃爍明滅,逐漸變得耀眼恆定,仿佛深邃的大海一般令人心安。
那不是燈火,按時一支巨大的權杖,權杖頂端是一顆人頭大小的海神之眼,綠葉島唯一公開存在的超凡造物。
他看到須發皆白、聖潔虔誠的貝克特主教,被衣衫襤褸的人群擁簇,主教雙手握住權杖,讓海神之眼的藍色光輝驅散黑暗和恐懼,帶去寧靜和堅定。
無論主教是被脅迫至此,還是主動配合,但現在學士確定——這位旗幟鮮明反對殺戮的主教,他站在了自己的對立面,代表教會和反抗者們站到了一起。
海神之眼從黯淡無光,到現在刺眼般明亮,它吸收著民眾最後絕望的信仰,在虔誠中孕育希望的花朵。
毛洗工的妻子替主教抬起右臂長袖,鐵匠捧著左臂長袖,無數肮髒的窮人為主教捧起身後的長袍拖帶,人們先後跪倒,匍匐在聖潔的藍光之下。
瑟縮在黑暗裡的民眾像被安撫的羔羊,一個個走出來,匯集成群,跟著貝克特主教步步靠近戰場。
前一刻還用長矛殺死數百人的士兵,面對這手無寸鐵的人群卻瘋狂地吞咽唾沫,步步後退,連他們的戰馬都不再有一絲戰意。
貝克特主教上前一步,他們便後退一步,直到退無可退背靠狹窄的護城河。
學士冷著臉,大吼道:“主教,您要和叛軍同流合汙嗎?”
貝克特主教抬抬頭,望著學士歎了口氣,而後繼續朝毛洗工堆成的屍山走去。
終於,他停在血腥撲鼻的屍山之前,將手中權杖重重的杵在地面,雙手交叉抱在前胸,緊緊閉上眼低下頭,開始時念誦禱辭。
“海神永在,庇佑眾生。
風雪中孕育花朵,烈火中錘煉真金。
他們於哭喊中降臨人間,
今日,在安詳和祈禱聲中回歸神國。
他們是我們的兄弟,先我們一步,
終有一天我們也將追隨兄弟姐妹的腳步,侍奉海神。
在這裡,死亡不是終點,而是新的生命輪回。
神的子民,將永遠不墜黑暗——!”
漸漸地,人群開始同他一起念誦禱辭,一開始雜亂無章,隨後開始協調,最終整齊劃一,如黃鍾大呂般響徹雲霄。
驚慌的學士立刻命令亞德裡恩吹響青銅號角,但嘹亮渾厚的號聲也難以撼動人群平靜的呐喊。
學士怒不可遏,失去了往日的冷靜,他衝過去搶過青銅號角,揮起一把戰錘砸爛號角進氣口,將其當做一口大喇叭,怒吼道:“貝克特主教,你為何要背叛,與叛軍站在一起,只有死路一條!”
擴音之後的怒號終於引起主教的注意,他停止誦經,緩緩抬頭望向學士,望著自己這個相識多年卻依舊陌生的老友。
他們以為自己貪財貪權,在主教的位置上作威作福,和貴族沒什麽區別,但卻不知道自己華麗的長袍下是破舊布丁織成的衣裳,海神虔誠的信徒必將得到神的庇佑!
“學士,這不是背叛,如果你一定要問為什麽,我只能用聖徒多恩的話回答您——
沒有人是自成一體與世隔絕的孤島。
每個人的死亡都是我的哀傷,
因為我是人類的一員
所以,
不要問喪鍾為誰而鳴,
喪鍾為你而鳴!”
大主教緩緩褪去長袍,露出襤褸的內衣,以及那具因苦修而遍體鱗傷的瘦弱身體,在此之前從沒人見過。
學士既為自己沒能提前認清貝克特而感到羞辱,又為對方公然對立的行為而惱火,雨水反口大罵道:“滾開!你這卑劣的假信徒,喪鍾不會為我而鳴,我會讓你們聽到自己的喪鍾!”
然而學士的憤怒毫無作用,那枚海神之眼仍舊汲取著民眾的信仰,變得愈發明亮,在藍色光芒的照耀下,他們不再恐懼,變得堅如磐石。
手挽手、肩並肩,組成比裡斯特堡城牆還要令人絕望的牢不可破的人牆。
他們低低地念誦著“喪鍾為你而鳴”,踏著整齊劃一的步伐,慢慢逼近城牆下的士兵。
士兵們並非全是貴族,他們有的人看見自己的家人就在信徒之中, 藍色神光照耀,這些殺人的戰士忽然覺得心頭悲涼不勝。
哪怕學士站在城牆上再三催促,士兵們也不敢動手。
當啷——!終於,學士最擔心的事情發生了,面對這群手無寸鐵的信徒,有人丟下了武器。
最後,只有四十多名和平民關系不大的騎兵,以及二十多名步卒逃回城內。
剩下的人都哭泣嗚咽著,跪倒在海神之眼的光芒之中,他們也曾是虔誠的信徒,也是父母的孩子、妻子的丈夫、兒女的父親。
當安靜與平和降臨之後,又有誰會真的喜歡殺戮呢?
貝克特主教拔出權杖,慢慢走到護城河的吊橋前,將權杖猛地插入吊橋的木板。
他沒有帶領信徒進入尖塔堡,就這麽靜靜的站在原地一動不動,帶著成百上千的信徒念誦禱辭。
而學士也沒有下令升起吊橋、關閉城門,他無力地看向城下的民眾,自己輸了,在殘忍殺戮的鎮壓之後依舊輸了,輸的徹徹底底!
除非自己能揮舞屠刀,殺死教會的所有人,屠戮整個裡斯特堡。
可真這麽做的話,格蘭瑟姆家族的統治也將徹底終結,學士長歎一聲,蕭索得像條被秋葉秋霜鋪滿皮毛的野狗。
他推開護衛,走過沉默的城牆,穿過城門,來到吊橋之上和貝克特主教相對而立:“不得不說,您贏了,主教先生。”
“這是一場無人勝利的戰爭,學士,看看你的子民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