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恆拍了拍於紅魚肩膀,道:“你娘在天之靈,肯定不忍見你哭得如此傷心。俺想他老人家最希望見到的,是你把日子過好。”
於紅魚哭了會兒,也算是將情緒發泄出來,聞言點了點頭,繼續講起了他的經歷。
“俺娘去了後,俺一個人靠著打漁、種田,偶爾到山裡弄點獵物,倒也勉強過得下去。
餓不死,吃不飽,也攢不到錢娶媳婦。
後來有人說闖王要來了,還說闖王來了不納糧——納不納糧俺不在乎,俺就想著能不能不交漁稅,再把欺負俺的漁霸給滅了。
沒多久一股賊匪就襲擊了俺們村,不僅把嶽老爺全家給殺了,女的都給那個了,普通百姓也有不少遭了殃。
然後俺就被這夥兒賊匪裹挾著入了闖王的隊伍,因為打內鄉立了點功,才被提拔為小隊長。
再然後就是打鄧州,兩天沒打下來,又過兩天,俺們就被拉來跟劉大帥打。
闖王是不是好人俺不知道,但打仗肯定不如劉大帥厲害,所以俺們才成了劉大帥的俘虜。”
聽於紅魚講完,陳恆微微一笑,向眾人問:“大夥有多少經歷跟於隊長類似的,請舉手。”
“俺!”
“俺經歷跟於大隊長差不多!”
“···”
一時間,竟有百多人舉手!
陳恆示意眾人放下手,道:“俺曾聽大帥講過,俺們為啥日子過得不如上一兩輩人?
主要是因為大明皇帝和朝中大臣昏庸無能,地方上又是貪官汙吏橫行,還有些黑了心肝的劣紳、地主、奸商欺壓俺們。
所以,不論是俺們崋部,還是李闖等義軍,起兵反抗暴明都是對的。
當年明太祖朱重八也是過不下去,才加入紅巾軍,推翻了暴元的統治。
如今他老朱家把天下治理得讓俺們也過不下去,俺們加入義軍推翻朱明江山,是合情合理!”
陳恆這番話讓不少俘虜點頭。
大明兩百多年統治下,不僅百姓識字率較高,儒家的三綱五常等思想也在讀書人的推廣下,對基層百姓有了相當深的影響。
稍微大點的村子,便至少有一個讀書人。
文風昌盛的地方甚至平均每個村子一個秀才!
所以,很多百姓即便大字識不得幾個,卻也對三綱五常有點了解,知道忠義廉恥。
這其中的忠,往往被讀書人解讀為對皇帝的忠、對主家的忠。
不能完全否定這種思想,但它無疑會讓參加義軍的百姓心中有那麽點負擔,甚至產生自卑、負罪心理。
如今聽了陳恆的話,很多人心裡那點負罪心理便沒了,甚至認識到,起兵推翻朱明殘暴統治是件正義的事!
陳恆比較敏銳,明顯感覺到俘虜們精神狀態有了正面的變化。
‘才開了個頭,就有如此效果,大帥傳授的訴苦之法果然好用!’
心裡暗讚了聲,陳恆繼續說起來。
“除大明朝廷、官府的問題,第二個就是這些年天災確實越來越多,越來越嚴重。
這點相信年齡稍微大的人都有感受——別處不說,就說河南,旱災已連續出現幾年了?”
天災頻繁之事引起了俘虜們更大的共鳴。
“得有五六年了吧?”
“嗯~不止,七八年都有!”
“俺感覺,從崇禎皇帝繼位,俺們這兒年景就沒好過···”
陳恆道:“刮風下雨還是出太陽,是老天爺的事,俺們沒法管,皇帝也沒法管。
可老天爺不給活路,俺們總不能等死。別的天災且不說,像河南總乾旱,該怎辦?
大帥說了,一是要疏通河道、溝渠,因為這樣,才能更好的把河水引來澆灌天地。
二是要多挖水井,多建堰塘水庫。這樣在有雨水時才能多寄存水,存了足夠多的水,才能對抗旱災。”
俘虜幾乎都是農民出身,陳恆講的道理又淺顯,眾人一聽就明白,紛紛點頭。
陳恆接著道:“可大明皇帝昏庸,官吏忙著爭權奪利、壓榨百姓,修渠這類正經事根本沒幾個人去幹,所以俺們才抗不過旱災!
俺們崋部起義就是要推翻暴明,把那皇帝和那些不乾正事兒的官吏都給換掉!
闖軍雖與俺們崋部一樣是義軍,可他們乾這些事兒了嗎?
沒有!他們不僅沒乾這些能讓百姓過好日子的正事,甚至引誘賊匪毀村滅寨,裹挾百姓加入他們,好壯大他們的隊伍!
也不想想,大家都加入了闖軍,不種田了,來年地裡哪會長出糧食?
一年兩年,大家可以靠搶大戶吃飽飯;三年四年呢,等大戶被殺完了,存糧也被吃完了,大家該怎辦?!”
這番道理稍微複雜點,但陳恆依舊講得淺顯易懂,因此俘虜們再次聽得連連點頭。
尤其是有親友因闖王隊伍到來而死的俘虜,更是露出憤恨之色。
甚至有人大聲道:“都說闖王好,可要俺說,闖王那些賊匪、流寇沒啥區別,就是手底下人多!”
這話又引起了不少人讚同。
陳恆知道,他這次做思想工作,不說搞得俘虜們仇恨李自成吧,起碼也要讓俘虜們知道,李闖的路子錯了,跟著李自成沒前途。
崋部道路才是正確的,跟著崋部才有光明的未來。
他抓住時機,指向說話的俘虜,“這位兄弟叫什麽?可願上來講講?”
說話的漢子也不怵,起身道:“俺叫牛大成。”
“來,到俺這兒坐著說。”
接著,牛大成便坐在陳恆旁邊,講了他的故事。
跟於紅魚不同,牛大成家雖非富農,卻也不是貧農,父母家人俱在,日子雖苦,卻也過得下去,甚至能苦中作樂。
別說,下面人聽說牛大成原本有完整的一家人,很多都露出了羨慕之色。
這狗入的世道,能一家人整整齊齊的活著可不容易。
然而闖王的隊伍來了,不僅把村裡大戶牛老爺全家給殺了,就連牛大成家都被闖軍給搶了。
“那些畜牲,不僅搶了俺家的糧食,還把俺妹子給禍害了——可憐俺妹子才十三歲啊,嗚嗚···”
說著,牛大成這個大個子也哭了起來。
下面一眾俘虜都沉默了——因為他們就是闖軍!
至少曾經是!
陳恆也沒料到李闖隊伍紀律、作風這麽差,不禁問:“出了這種事,闖軍難道沒給你家一個交代?”
牛大成擦了眼淚,道:“後來,一個姓李的將軍了解到這事兒,就把害了俺妹子的畜生給砍了。
可這又有啥用?不僅俺妹子死了。俺和俺爹當時為了攔住那幾個畜牲,都挨了頓毒打。
俺年輕倒沒啥事,可俺爹卻受了傷。後來雖請了闖軍裡的大夫看了,給開了藥,可沒多久人還是走了。
俺娘想不開,就上吊自盡了,嗚嗚···”
說著,牛大成又忍不住哭起來。
於紅魚忍不住問:“那你怎還參加了闖軍?”
“嗚哇—”牛大成哭得更悲痛了,紅著眼睛道:“俺有啥辦法?全村人都參加了闖軍,俺家也沒了,俺若不參加闖軍留在村裡多半是個死!
俺爹臨走前,還囑咐俺,一定要活下去,嗚嗚···”
下面不少俘虜跟著哭起來。
顯然,跟闖軍有仇,卻又為了活命不得不參加闖軍的,不止牛大成一人。
可以說,闖軍對這些人造成了兩次心靈重創!
陳恆拍了拍牛大成的肩膀,歎道:“想哭就哭吧。”
等牛大成哭完,陳恆又連續點了好幾人訴說經歷。
結果一個比一個慘,最後五百俘虜就沒人不流淚的,嚎啕大哭的都有好些個。
等俘虜們情緒宣泄得差不多了,陳恆才道:“聽了大家的經歷,俺十分慶幸半年多前遇到的是崋部義軍,是俺們大帥,而非李自成、羅汝才。”
接著陳恆講了他的經歷。
他成為流民前的經歷跟多數俘虜類似,都很苦,被逼得活不下去。
不同的是,他在汝寧加入了崋部義軍,和剩余的家人都得以活命!
俘虜們聽完,都瞪大了眼睛,帶著驚訝和向往。
於紅魚問:“陳將軍,崋部真像你說的那麽好?”
“別叫將軍,叫俺陳軍政就行。”陳恆說著站了起來,看著眾俘虜高聲道:“俺們崋部義軍紀律、風氣怎樣,這兩日大家也有所見識。
同時,俺們崋部攻打下一地後,絕不像闖軍那麽禍害,而是想方設法地讓百姓活下來,乃至過上好日子!
俺想,不管大家是主動參加義軍的,還是被逼迫裹挾的,都不想家鄉被禍害成一片白地吧?都想著鄉親們能安生過好日子吧?
今日大家談了心,想必都明白,跟著李闖是沒法讓百姓過上好日子的,唯有加入俺們崋部,跟著劉大帥才行!”
陳恆這番訴苦加談心,可以說讓俘虜們把義軍的事一下子想明白了,更明白了崋部和闖軍的巨大區別。
再聽了陳恆這番話,俘虜們心裡都出現一個堅定的念頭——要加入崋部!要讓自己、鄉親甚至天下百姓都過上好日子!
旁邊於紅魚心中一動,問:“陳軍政,俺還能加入崋部義軍嗎?”
陳恆笑道:“當然能。”
牛大成跟著問:“那俺呢?俺也想加入!”
“俺也是!”
“還有俺!”
俘虜們紛紛喊起來,像是生怕被漏掉了。
陳恆雙手下壓,示意眾人安靜,道:“只要大家願意,便有機會加入我崋部義軍,不然的話,俺為啥來跟大家談心?
不過,俺們崋部義軍也不是什麽人都招的,首先年齡、身體都得符合參軍條件。
其次,你們之前畢竟是闖軍,如今又成了俘虜,想要加入俺們義軍,必須證明你們願意做好人才行。
怎麽證明呢?很簡單。上面會安排你們做一個月的苦役。
不是幹什麽危險的事,就是疏通溝渠、河道,修堰塘水路、種地等等。
俺剛才說得明白,這些才是能讓百姓過好日子的正經事。能踏踏實實做一個月正經事的,便能證明自己是好人。
大家夥兒告訴俺,願意做這個苦役,證明自己嗎?!”
“願意!”
一時間,俘虜營中響應聲震天,幾乎所有人臉上都洋溢著積極的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