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5章 士紳用計,公私兩便
進城後,陳子壯見城中秩序井然,連平日裡一些遊手好閑的浪蕩子、地痞流氓都不見蹤影,心中對崋軍更加認可。
於是他對曾道唯、黎遂球等人道:“我先回家中一趟,問候長輩。稍後會派人去請許、何、梁、金等大戶家主去南園喝茶,幾位可以先到南園等候。”
“好。”
曾道唯、黎遂球等人點點頭,便各自分開了。
他們也要先回家一趟。
陳子壯今已四十七歲,其父陳熙昌已在幾年前去世,但老母健在。
回到家中,向老母報了平安後,陳子壯就著手請廣州主要的十幾家大戶家主到南園開茶會。
為了表示誠意,以及光明正大,陳子壯讓長子陳上庸帶著仆從親自去一家家的送請帖。
崋軍入城後,派出一隊隊崋軍在街上巡邏,既是抓捕趁機作案的宵小毛賊、維持城中秩序,也有趁機監視城中各大戶動靜的意思。
沙貝陳氏作為廣州有名的大戶,自然是監視重點。
因此第五師軍政員麥永勝(軍政班三期,李國帆之後繼任),以及之前負責廣州情報任務的訊風衛營長李志文、軍政員楚淮,都很快知道了此事。
明末陳氏算是廣州城內最顯赫的官紳之家,麥永勝等人對陳子壯這位陳氏當代家主自然有所了解。
他們並沒有緊張,只是讓巡街將士、訊風衛密切注意陳家以及南園動靜。
午後。
十好幾個廣州主要大戶家主,應邀來到南園,參與陳子壯召開的茶會。
其中一些人來得光明正大,但也有部分人遮遮掩掩,甚至是換了身不起眼的普通人打扮過來。
梁家家主梁昭在眾人中年齡最大,且德高望重,見眾人到齊,便對陳子壯道:“集生,廣州發生了這種大事,我們這些人都有些措不及防,深感不安,還是得你來當大家的主心骨啊。”
梁昭已七十歲高齡,但人依舊精明得很,這番話既表達了他們這些人的心態,又表明梁氏願意支持陳氏來當廣州士紳的領頭羊。
陳子壯對此事當仁不讓,點頭道:“梁老太公放心,我今日請大家開茶會,正是為了此事。”
說完,他環視在場一眾大戶家主,道:“崋軍紀律之嚴明、作風之良好、將士之威武,想必今日大家都見識到了。
崋軍如此,可知大崋朝廷也是靠譜的。另外,沈督師既已易幟降崋,我等廣州士紳附從便是,無需多做什麽。”
聽了這話,多數人沒感覺意外。
然而何家家主何紹文卻忍不住道:“陳生,你可是大明的探花郎,陳氏也算世受大明國恩。
如今沈猶龍一聲不吭,就忽然易幟降崋,還直接將廣州城交給了崋軍,你難道就沒有半點別的想法?”
陳子壯眉頭微皺。
他知道,何紹文點他大明探花郎的身份以及陳氏乃大明的官宦世家,主要是為後面一句話做鋪墊。
於是直問,“何兄此話何意?莫非是不滿崋軍接手廣州?欲勸我起兵反崋?”
何紹文被這話嚇了一跳。
他雖然沒見崋軍是如何打仗的,可通過崋軍軍容,也能感覺崋軍之精銳遠勝廣州大明官軍,可不希望他們何家被戴上“反崋”的帽子,讓崋軍給滅了。
因此慌忙道:“陳生,飯可以亂吃,話卻不可以亂說。崋軍仁義,大崋皇帝滅暴明、建立新朝乃順天應民之舉,崋軍來接手廣州,我是再讚成不過。
然而,沈猶龍他不該這麽一聲不吭的,在我等絲毫不知的情況下,就忽然易幟降崋。
陳生該在知道,易幟乃大事,必然是有談判的。
如今這降崋之功盡歸沈猶龍一人之身且不說,我等什麽都沒跟崋軍談,今後這廣州豈不是他們想怎麽治理就怎麽治理?”
這時,金氏家主金得中也道:“何生說得沒錯,沈猶龍這事做得太不地道,等於是把我們賣給了崋軍。
如今崋軍已經進城,我等若就這麽無聲無息地接受了,怕是會讓他們以為我等好欺負。從今以後,我等就將成為那砧板上的魚肉,任大崋朝廷宰割了。”
金得中這番話說得比較露骨,卻直指眾人心中不滿的地方,竟引得好幾位家主微微點頭。
陳子壯眉頭皺得更深了。
其實他心裡對沈猶龍瞞著他們這些廣州士紳突然降崋也有點不滿——在大明,鄉野多由士紳、地主、宗族掌管,城市雖由官府掌控,但士紳卻也有問政之權。
最主要的是,沈猶龍乃松江人,所以這事做得就好像一個松江人,賣了整個廣州城乃至整個廣州府、整個廣東布政使司。
這如何能讓廣東人滿意?
如此一想,陳子壯倒覺得梁昭、何紹文等對沈猶龍易幟降崋之事心有不滿情有可原了。
他於是再問:“如今崋軍已接手城池,就算諸位對沈猶龍所做之事不滿,又能怎樣?總不會真因此反崋吧?”
梁昭道:“集生,別一口一個反崋,聽著怪嚇人的。而且伱這園中仆從裡也不知是否有崋軍耳目,若是傳出去,讓崋軍誤會了,我們可都討不了好。”
陳子壯並不接梁昭的話,只看著何紹文、金得中幾人——他算是看出來了,最不滿的就這位幾位。
何紹文稍稍猶豫,還是壓低聲音道:“陳生,或許我們該用些手段,讓崋軍知道,他們想治理好廣州城,沒了我等士紳大戶的協助可不行。”
金得中接著這話道,“何生說得不錯——比如說,我們可以先讓著城中糧價、鹽價漲起來,讓百姓抱怨一陣子。
在大崋治理廣州的主官感到焦頭爛額,束手無措時,陳生再牽線搭橋,找上大崋的官員,就說我們可以幫助解決此事。
如此,崋軍應該就知道,要治理好著廣州得依靠哪些人了。不是沈猶龍和他手底下那一幫子飯桶官吏,而是我們這些本地士紳。”
說完,金得中大約以為他這計謀極好,略有些得意的笑起來。
陳子壯卻聽得心裡咯噔一下。
隨即便有些憤怒,覺得何紹文、金得中等人不僅是在弄險,更是讓廣州鄉親跟著遭罪。
然而不待他說什麽,一旁的黎遂球便急切道:“萬萬不可如此行事!”
黎家也算是廣州大戶之一,但排名比較靠後,再加上黎遂球跟在場一眾家主相比,年齡較小,屬於後輩,因此之前一直沒開口。
可聽了金得中的話,他真是嚇到了,不得不開口。
他這一開口,便引得金得中不滿,質問:“如何不可?只不過是讓米價、鹽價等漲上去一陣子,又不是起兵反崋。”
何紹文則道:“黎生,你也四十歲的人了, 就算有什麽異議,也可以好好說,至於這麽失態嗎?”
黎遂球站了起來,仍比較急地道:“此事絕不可行,若為之,恐怕凡參與者,皆會惹來抄家滅族的大禍啊!”
“危言聳聽!”金得中更不高興了。
金氏乃是以鹽商起家,他提出這個建議,就是想“順便”搜刮下屁民們的口袋大賺一筆呢,見有人如此強烈的反對,當然那不高興了。
何紹文也不高興。
因為他家乃廣州最大的糧商,不說掌握廣州糧食命脈吧,卻也掌握了近三分之一的糧食生意。若糧食漲價,他家也可大賺一筆,更能趁機讓大崋官府知道他何家對廣州安穩的重要性。
陳子壯與黎遂球亦師亦友,也覺得金得中的計謀不好,心中一動,便開口相幫道:“美周,你為何會讓如此說?”
黎遂球見何紹文、金得中等不以為然的表情,不禁一歎道:“諸位久在嶺南,不知中原之事,也難怪會如此想。
若是知道大崋皇帝入主南京後發生的一件大案,便知道操控糧價、鹽價等物價,在大崋治下是多麽危險的一件事了。”
黎遂球雖然在中了舉人後,屢試不第,但數次北上,因詩、畫、文皆佳,交友廣泛,甚至加入了複社,所以跟南直隸的一些友人多有通信,自然便知道了崋軍入主南京後的一些事。
當即,他便將昔日魏國公世子等大明勳貴暗中操控糧價一事,最終引發的南京大案向在場的一眾廣州大戶家主講了。
第一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