寬子做司機,車子在開,我們伴著炮火聲駛向皇姑屯火車站。大家都不說話,我腦袋靠在玻璃上看著窗外。不知為什麽,覺著今夜的月亮好美,真的好美,美得我想一直享受這一刻。突然,老油子毫無征兆的唱起了戲腔。靜謐的夜裡飄著他的破鑼嗓子。但很奇怪,此刻我反而覺著挺好聽,希望他繼續唱下去。志剛也沒有再阻止他,其他人也默不作聲。車裡彌漫著悲壯的情緒。就這樣,我們到了火車站。
吸取上次的教訓,這回我們把車停在了一個安全的地方,鎖好車,一進火車站我們都驚呆了:人,到處都是人,都是拖家帶口帶行李的逃難人。空氣中夾雜著孩子的哭鬧聲和火車的轟鳴聲。不安和恐懼寫在每個人的臉上,也沒有人檢票了,整個火車站像個菜市場,亂作一團,每個人都想趕快離開這裡,仿佛上了車就是天堂,留下來就是地獄。鐵路警察持槍嚴陣以待。沒有人喜歡戰爭,沒有人希望死人,上車的人選擇了天堂,而我們,將留下來直面地獄。
“日本人真的能過來嗎?”我在心裡不斷的問著自己。我當然不喜歡打仗,打仗必然有死亡,但心裡隱約卻有點期待,期待日本人真的過來,我們可以真刀真槍的乾一仗。也許是骨子裡的冒險刺激基因作祟吧。
嗚~一聲汽笛聲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我抓住一名鐵警,說明來意。他帶我們走到一個比較胖一臉汗的中年男子面前,通過介紹得知,這是皇姑屯鐵路警察的站長。我們也看到了,現場亂成一鍋粥,站長也忙的焦頭爛額。簡短的寒暄後得知:為保證軍列上的物資不落入日本人手裡,采用軍列和民列混合,合並發車。但車站的人太多了,都想快些離開這個是非之地。現場混亂,站長根本來不及招呼我們就又投入到人流中忙碌。
槍炮聲聽起來離我們還比較遠,估計日本人一時半會還過不來,我們找了個人相對少的候車室,坐了下來。忙活了大半宿,這一放松下來,困意襲來,我看看其他人,大家精神都很緊張,志海一直盯著出入口看,好像生怕一個不留神日本人就殺進來了;志剛不停的搓手,我知道他那是心裡煩躁的表現;曉春拿著槍不知道擦了幾遍了,手一直在抖,我感覺再擦一會都容易擦出火星子了;徐銘酒醒了,有點懵,不知道嘴裡碎碎的念著什麽;老油子的煙一支接一支不停的吸,整得周圍烏煙瘴氣的,不過現在也沒人有心思說他;寬子低著頭,不知道在想什麽。每個人的神經都緊繃著。只有我,上下眼皮一直在打架。我暗暗罵自己,都什麽節骨眼了還有心思睡覺。於是起身想精神一下,沒走幾步,又感覺應該保存體力坐下。就這樣一會站起來一會坐下的。把自己折磨的在崩潰的邊緣。
夜更深了,身邊的喧囂聲卻一點也沒有少,槍炮聲越來越震耳,說明離我們越來越近。就這樣不知過了多久。終於,當第一個日本人出現在我們面前時,我們知道,這一刻終於來到了。小鬼子們大聲哇啦了幾句,我們也聽不懂。接著這群王八蛋開了槍,也不知道瞄哪打的,也不知道打中了誰。整個車站一下子成了人間煉獄,空氣中彌漫著女人的慘叫,孩子的哭喊,男人的絕望。每一次響起的槍聲,都伴隨著一個生命的終結。鐵警們也還擊了,他們跟我們隸屬於同一個警察系統,都歸黃局長管,所以他們手中的武器,也是我們局裡統一發的老古董,跟日本人手裡的家夥沒法比,而且沒有重武器。
但鐵警們一點都不慌亂,按照平時訓練,找掩體,疏散乘客,向小鬼子射擊,有一名鐵警乾脆把一名來不及找掩體的乘客壓在自己身下,用自己的血肉之軀抵擋小鬼子的子彈。氣壯山河。 我們也各自找掩體。和小鬼子對射。小鬼子訓練有素,武器裝備也好,壓的我們抬不起頭來。有個穿著長皮靴,戴著白手套的鬼子,和別的小鬼子穿戴完全不一樣,估計是個帶隊的軍曹,那嘴一直不停,一直哇啦哇啦的,聲音很大。我一個字也聽不懂,我想擒賊先擒王,先擊斃他,但是說來慚愧,一方面這家夥特別狡猾,特別會保護自己。另一方面(其實這才是主要的),我的準星實在不怎地,一個手槍彈匣用完了,一發子彈也沒有命中目標。原因是過於緊張,根本沒有瞄準就射擊了。他們幾個也好不哪去,只有寬子,打傷了兩個。照理說我們練了這麽久,應該不至於這麽差,但我想說的是,平時練習和真上了戰場那是兩回事,第一次實戰肯定緊張,緊張就會導致動作變形,是真的變形。平時練習,打不中也沒事,再來就行了。可在槍林彈雨中,你要是打不中對方,漫天飛舞的子彈就隨時都可能要了你的命。
我慌忙更換彈夾,可是我真的太緊張了,恨不得馬上就能換好。導致了越急越亂,加上更換彈夾這業務真心不太熟。順便說一句,我用的是局裡給配的駁殼槍,我們大家都習慣稱之為盒子槍,其正式名稱是毛瑟軍用手槍。是10發裝子彈,采用的都是固定式彈匣,用10發裝的彈夾從槍機上部壓入固定彈匣,固定彈匣下方有推彈彈簧。我這一緊張,彈夾沒推進去,掉地上了。子彈又從彈夾中散落了,真是越忙越亂。
我撿起彈夾,手忙腳亂的把子彈一粒一粒的往彈夾裡塞。塞了幾次都沒成功。頭上子彈飛來飛去,我開始恨自己手太笨。大家都在拚命,就我一個人連槍都用不明白。
又一顆子彈打在我身邊的牆上, 牆灰彌漫在空中,我終於整理好了手槍,立即加入了戰鬥。戰況相當激烈,胖站長這邊,有兩位鐵警已經犧牲了。日本人那邊倒下了幾個在我的角度無法看清。
小鬼子越來越多,我們加上鐵警一共才20多人,我有些心急,這時胖站長一邊射擊一邊跑到了我身邊。
“兄弟,我們來牽製小鬼子,你們負責掩護軍列離站。”胖站長大聲的對我喊。
“你們人手不夠。我們幾個留下來一起……”
“別爭了,聽我說。”我的話被胖站長打斷。他一巴掌拍在我的臉上,然後一把捧住我的臉,用盡了全身力氣大聲喊,“別跟老子廢話,快去!”
我被嚇住了,看著他猙獰的面目表情,我結巴起來,“你們……人……小鬼子太多了。”
他笑了,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的說:“你們不屬於這裡,這裡是我們的根,我們的命。我們是鐵路警察!軍用物資不能落入小鬼子手中。這是上面的命令,你能明白嗎。”
又一陣槍聲之後,我看到小鬼子端著重機槍過來了。我有些哽咽,不知該說些什麽,胖站長對鐵警們喊了幾句,估計是準備火力掩護我們,牽製敵人。在我們走之前,他突然抓住我的手,堅定的喊:“要保證軍列不落在小鬼子手中,我們一定會盡可能的牽製住他們,給你們爭取時間。給我麻利點!懂嗎?”我點點頭剛要走,他又轉過頭來看著我,堅定的告訴我:“讓日本人知道,這裡是東北。是咱們的家!”說罷,頭也不回的走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