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招呼寬子他們,且戰且退,經過檢票口,到了月台。只見到處都是受傷的人,一列列軍列安靜的停在鐵軌上,鐵路工人們忙著指揮列車離站。
要知道,事發突然,120節列車,肯定不能一個車頭一次性帶走,這就需要司機,需要錯軌,需要信號調度,還要不知道多少次的掛車頭,還得等前車走了一定時間後才能發下一個,而且這麽多車都是臨時發車,估計目的地去哪都不確定,更不用說還有那麽多市民等著離開這個地獄。這可是個大工程,不是一下兩下就能完成的。不知道胖站長他們能堅持多久。
經過最初的緊張和不知所措後,我也進入了狀態。腦袋也終於清晰起來。開始指揮小隊:寬子和老油子佔領了最佳射擊地點,曉春和志剛在幫助逃難的人群登車,徐銘和志海負責警戒。這時一個女人抱著一個孩子跌跌撞撞的跑過來,撞在我身上,我們一起摔倒在月台上。她臉上寫著恐懼,不停的念叨:“我的孩子不能死,我的孩子不能死。”趁著胖站長他們在爭取時間,我催促她趕緊上車,卻突然發現,她抱著的孩子,大概四五歲的樣子,是個可愛的小女孩,只是腦袋上有個血窟窿,應該是槍打的。眼睛睜的大大的,臉上寫滿對這人世間的留戀——這孩子,已經……死了。
我心裡一陣痛,剛才還是一個活生生的孩子,能笑能叫,一轉眼變成了一具了無生氣的屍體,恐怕誰也接受不了這種痛苦。我拉了她兩次也沒有成功,她一直趴在地上哭喊,看樣子已經崩潰了。看到這個情形,志剛跑過來一把把女人從地上提起來,衝她大喊:“不要命了,你他娘趕緊給我起來,上車。別躺這。”可女人還是不動,不停哭喊,完全不理會志剛,志剛一下子也沒了辦法。我靈機一動,一把搶過孩子,找到離我最近的一節車廂順著窗戶扔上了車。這列軍列還沒掛車頭,但顧不上了,也許下一個就該是掛這一節了。伴著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嚎聲,女人急匆匆的爬上車去找她的孩子。這個難題總算得到了解決。
看著瘋癲的女人消失在我的視線,心裡說不出的難受,小鬼子不分男女老幼,胡亂開槍,草菅人命,如果他們佔領了這座城市……我簡直不敢往下想,也感到了我們責任的重大。
混亂的人群,所有的人都在跑來跑去,地上散落了不少行李,這時候也沒人顧得上去收拾,在震耳欲聾的汽笛聲中,又有好幾列出發了,可剩下的軍列還有那麽多,我心急如焚,又沒有辦法。只能祈禱所有的列車都能安全出站,祈禱胖站長他們平安。
又是兩聲巨響,然後我看到幾個日本兵提著胖站長進來了,我們都躲在掩體後面,胖站長右腿都是血,把警服都染紅了。看樣子應該是受了重傷。小鬼子把他扔在地上,幾個人用槍指著他的頭。剛才那個軍曹把腳踩在他受傷的腿上,血立刻又浸出了不少。胖站長愣是一聲沒吭,能看得出來他在忍受著巨大的痛苦。那軍曹看到了躲著的我,指了指我的方向,然後示威一樣又用力踩了幾下,胖站長大汗淋漓,我知道自己不能再躲下去了,給寬子他們做了個手勢,讓他們見機行事,然後靜靜的走了出來。志剛急了,想衝出來,被志海拉住了。
一看見我出來,所有的槍口都對準了我。我伸出雙手,證明我沒有槍。可小鬼子們很機靈。槍口一直對著我。沒有人懂小鬼子的鳥語,他們也沒有人懂我們說我們中華民國的人話,
我們就這麽站著。 對峙了一會,那軍曹指了指我身後的列車,又指了指胖站長。那意思應該是把軍列留下,他們留胖站長一條命。我不相信小鬼子,他們毫無理由就襲擊了北大營,又毫無憐憫之心的向手無寸鐵的平民開槍。讓我相信他們會大發慈悲,除非我是傻子。但胖站長在他們手裡,雖然我們剛剛認識,但我由衷的敬佩他的勇氣和擔當,且不說我們還有國家大義壓在身上。我知道肯定不能和他們交換,又不能眼睜睜看著胖站長被凌辱,我一時也沒了主意。
砰,槍聲打斷了我的胡思亂想,還來不及撤離的人群一陣驚呼,原來軍曹旁邊的一個鬼子朝胖站長的另一條腿打了一槍,胖站長終於叫出了聲,他大聲的咒罵著小鬼子,這換來了軍曹新一輪的踩踏。軍曹面目猙獰,這一槍肯定是他授意的。我心裡亂極了,我想今天可能就要交代在這了。這時候,一個誰都沒想到的意外發生了。
剛才那個逝去的小生命被人從車廂扔出來了,估計是車廂裡有人不想和一個死孩子待在一起吧。我暗叫一聲不好,接下來要發生什麽我已經猜個八九不離十了,果然,那個瘋癲的女人從車廂裡跑了出來,嘴裡喊著:“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我來不及阻止,一陣密集的槍聲伴隨著人群驚恐無助的哭喊,那個女人身上多了七八個窟窿,倒在地上,可她仍然倔強的向她的孩子爬去,她和她死去的孩子很近,卻又那麽遠,仿佛隔了千裡之外,她用盡了全力,但直到最後也沒有碰到她的孩子,她眼睛睜得大大的,好像在訴說這現實的不公。我憤怒了,這是一條活生生的生命啊,剛剛還能走路,能說話。這是我們沈陽的一個普通女人啊,這是我們東北的一個孩子的母親。她犯了什麽錯?他做錯了什麽?他隻想和她的孩子在一起,有什麽不對?車上的人都是中國人,你們想過把她的孩子扔下來是什麽後果嗎?還有小鬼子,你們日本人是人,我們民國人難道不是人嗎?你們自詡是高貴的民族,那我們民國人就這樣被你們踐踏嗎?這個女人很了不起,用自己的生命生動詮釋了什麽是為母則剛。
狗日的小鬼子,老子和你們拚了。想到這裡,我準備行動,這時胖站長突然用盡最後的力氣一下子起來,軍曹慌忙往後躲,可是還是慢了一步,胖站長一口咬住了軍曹的右手食指,他用了全身的力量,看起來他打算替我做出選擇了。所有小鬼子都在打罵胖站長,想把胖站長拉開,可胖站長已經鐵了心了,無論如何,就是不松口。軍曹痛的如殺豬一般的嚎叫, 十指連心,那個痛,是痛徹心扉的。
機會來了,就是這個機會!寬子哥呀寬子哥,你能明白我的想法吧,咱們一起這麽多年了。我剛想轉頭對寬子他們大喊,槍聲已經響起來了。一個鬼子倒下了,寬子開火了。因為所有的鬼子都圍在軍曹身邊,所以這個倒霉蛋替軍曹擋了子彈,做了替死鬼。接著曉春志海他們都開火了,鬼子又倒下了兩個,那個軍曹終於擺脫了胖站長,連滾帶爬找掩體,狼狽不堪。鬼子也開火了,子彈打到車廂上發出清脆的響聲。車裡的人一陣驚呼,都忙著低頭逃命。我也借機會就地打滾躲在一大件已經打包好的行李後面,那個女人就在我旁邊,眼睛直勾勾的看著我,好像在怪我沒有救她。我也很難過,但現在沒時間想這些。我趁著子彈的空隙,把那個孩子拽過來,放在她的懷裡。我只能為你們做這麽多了,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現在我看那女人的眼睛就沒那麽充滿怨毒了。我給她們行了一個簡單的禮,其實她現在也應該很幸福吧,因為她終於和她的孩子在一起了,不像我們這些人還要繼續承受下去。希望你們在天堂能一家團聚,幸福快樂。也希望你能保佑我們,替你們報仇。我說的是真的,報仇的事,我不知能不能做到,但我想對你說,安息吧,剩下的,交給我們……
我從縫隙中看到胖站長已經死了,他到死都沒有松口。他的嘴裡有半截手指——他把軍曹的食指給咬下來了,人的骨頭那麽硬,他這是用了什麽樣的力量啊!這力量可以毀天滅地,這就是我們民族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