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的市集格外熱鬧,草甸村民正興致勃勃流連忘返於集市陳列的稀奇玩意之時,天邊無聲無息飄來一朵烏雲。那烏雲不是別的,正是幾雙陰鬱邪魅的眼睛,這幾雙眼死死盯著草甸村村民一行,死死盯著那隊伍中令人垂涎三尺的如花美眷。
“素衣你快來看……”水生在一個攤位前站住,目光被什麽吸引,怔了一會兒,趕忙招呼吳素衣過去。
一副精致至極的魚鉤赫然呈現在眼前,吳素衣自然知道為何有那麽好一會兒水生的目光都挪不開了。水邊人家打漁釣魚,魚鉤是每日離不開的工具,他們眼前的這副魚鉤集實用和美觀於一身,讓人越看越愛不釋手。許多具備很高觀賞價值的工藝品,其實來源於日常生活,此話不假。
“可惜攤主要價太高,這副魚鉤要三百文……”水生有些唉聲歎氣地說道,吳素衣看到他把那魚鉤拿起又放下,看得出實在是喜歡。當他不知是第幾次想要再伸手去拿的時候,正好迎上攤主嫌棄加鄙夷的目光,霎時不好意思起來。漢子悻悻然剛想和女子一同離開,忽地一隻毛絨絨的手攔住了他們,隨後水生聞到一陣濃烈的酒氣,轉身一瞧幾個與中國人大為迥異的面孔出現在眼前,他識得那是俄國毛子,而且是當兵的毛子,因為他們都穿著水兵製服,水生下意識地把吳素衣擋在自己身後。
一個毛子呼著酒氣,用蹩腳的漢語說道:“想要這……魚鉤?簡單,只要這……小妞陪我們一……晚上,我立刻……買下它送……給你們……怎麽樣,這交易……公平吧?”說完還不忘獰笑數聲,引得其他幾個毛子大聲附和。
聽到這些洋人的汙言穢語,血氣方剛的水生按捺不住,立馬回擊道:“住口!這光天化日,良人怎容你們羞辱!”說著就要拉起吳素衣離開,怎奈對方已預先把身前身後的通路都堵死了。
同來的草甸村人眾,聽到水生這邊與人起了爭執,紛紛放下手中把玩的物件圍攏過來。
幾個醉酒的俄國水兵見到人越來越多,沒有絲毫驚慌,反而愈加興奮,他們借著酒勁叫囂:“不同意就打到你們同意為止!”話音剛落,幾個看上去壯得像蠻牛的洋人,對,瘋了的牛,像幾座小山似也得撞了上來。
草甸村同村的青壯男子中,水生已是數得上號的身大力不虧,然而今日碰上這幾個身形壯碩似熊羆的俄國瘟神,加之對方又是在軍隊中混的,卻是討不得半分便宜。
水生帶領其他人且戰且退,眼看已快要護不住吳素衣,幾個俄國惡兵那粗鄙的,長滿濃密體毛的大手須臾之間就要搭上無辜女子的肩頭和腰間。
千鈞一發之際,幾頭俄國蠻熊的動作突然戛然而止,他們臉上的表情頓時由剛才的猙獰得意換成了痛苦扭曲,原來是幾人的大臂被人從身後猛得一拽一扭,原本咄咄逼人的幾人馬上變成束手就擒的一方。這幾名平時橫行慣了的沙俄水兵,絲毫沒防備螳螂捕蟬黃雀在後,經此突然襲擊,最出力依仗的胳臂被人一個乾淨利落的擒拿,抓握在手中,對方力道明顯不弱於自己,故此吃痛不已也是正常。
“光天化日,乾坤朗朗,況且這還是在大清的土地上,你們外夷怎敢明目張膽欺男霸女,真欺我中國無人嗎?”
幾個吃了悶虧的俄國人,本能地扭頭張望,迫切想知道自己的對手是誰。
但見五六個身著清國水師號衣,頭裹黑色頭巾的中國人,不用說肯定也是當兵的。
為首一人身材中等,乍一看沒什麽起眼,但這人挽起的袖管下,不經意間露出的小臂,肌肉結實漂亮,寬肩蜂腰,沒有經年累月的操練無論如何不能有此身形;而他左近的一人,個頭明顯高了一頭,在幾名中國水兵之中算是最魁梧的。 因為人種的關系,清國水兵體格整體上顯然不如己方高壯,可是他們手上的氣力卻大得驚人,那幾個俄國兵饒是想掙脫,背後被擒住的雙手卻紋絲不動。
這幾個俄國水兵立時叫苦不迭,不多時,還是剛才那個粗通漢語的磕磕巴巴開了口,而聽了此人的話,與其說是求饒,倒不如說是下戰書。
“你們這……算什麽,偷襲?用你們中國……人的話來說,叫……叫勝……之不武。有種的……放開我,我們來……一對一單挑!”
“呦呵,毛子還知道勝之不武這個雅詞呐,不服是吧,想單挑是吧,行啊,來!”說話間,清國水兵為首那人噌地脫下號衣,露出一身健美腱子肉,示意同伴放開方才發出挑戰的俄國人,就要上前。
“大哥,對付他哪兒用得著你親自動手,讓我馬忠來!”
只見那方才在大哥身邊緊緊護衛的彪形大漢,搶先跨出一大步。
“馬兄弟小心!”
叫囂著要單對單的俄國大頭兵,揉了揉剛剛掙脫束縛的手腕,亮出碗口大拳頭,旋即右手伸出的拳變掌,大拇指特意上翹,隨後整個手掌倒轉,翹起的大拇指變成了朝下。
這個古往今來充滿極濃挑釁意味的手勢一經亮出,後面一場激烈的打鬥自然是在所難免。
俄國人嘴上還不忘念念有詞,“聽說你們……中國功夫很……是厲害,也有人說……都是些花拳繡腿,究竟是……真厲害……還是徒有虛名,就讓我來檢驗一下!”
滿以為對手一定會用傳統中國招式的毛子兵,萬萬沒想到馬忠神態自若地放低重心,左右兩手伸出呈犄角之勢,在胸前攥緊成拳護住面門。體毛洶湧,胡子拉碴的俄國人瞅了半天,忽然哈哈大笑起來,“我說中國人,沒有弄錯吧,你想用我們西方的拳法打倒我?”
“為什麽不行呢,試試?”馬忠平靜地說。
“好吧,既然你找死,就放馬過來吧……”說罷毛子再次放聲狂笑起來,同時手中拳頭亦不怠慢,裹挾著風聲呼呼掠向對面同樣人高馬大的馬忠。
一開始俄國毛子就低估了自己對手的實力,而且他不可能知曉馬忠是受過“世外高人”指點的。
方天祥馬忠等芒碭山眾豪傑當初與瞿小明分別後,仍日夜不忘練拳,半年後已小有所成。
當年瞿小明教他們謹記的只有兩條,一:被對手擊中不可怕,傳統武術說練好閃轉騰挪,能完美避開所有攻擊當作茶余飯後談資聽聽即可,可別當真,但有一點-千萬護住自己的下巴殼,二:盡量消耗對手的體能,人全力地揮拳支撐不了多久就會力竭,所以你看邁克.泰森能第一回合重拳撂倒對手,絕不廢話拖到第二回合。
故此馬忠一看到俄國人氣勢洶洶,揮舞老拳就要一口吞了自己的架勢,心裡就有了底,他微微一笑,沉著應戰。
對方不消兩秒鍾就衝到馬忠面前,正待朝中國水兵的面門狠狠砸上一拳,哪料馬忠看著五大三粗的樣子,卻滑得好似泥鰍,輕巧地躲過了這一拳。
眼見得自己的拳擦著對手飛過沒打中,俄國佬愈發氣急敗壞,不待站穩,回身再次猛衝過來。
馬忠見他腳步已亂,賣了個破綻,故意將自己的左肋亮給對手,趁著對方顧頭不顧腚,重心前撲的有利時機,輕輕向左邊一讓,旋即右勾拳毫不猶豫地揮出,毛子也是人生父母養,下巴頦不見得比中國人的硬,只聽到一聲悶哼,重重地仰面倒在地上。
其余觀戰的俄國佬已然是看呆了,他們做夢也沒想過中國人會使用西洋的拳擊把自己打倒,酒卻醒了大半,有兩個反應快的立時搶過倒在地上的同伴,往身上胡亂一架,連滾帶爬地逃了。
“中國人的地界上容不得你們撒野,滾!”臨了,馬忠沒忘記在拖後一人的屁股上狠狠踹上一腳,一旁圍觀的人群頓時爆發出雷霆般的喝彩聲。
俄國佬既已打跑,水生偕同吳素衣及草甸村眾鄉親,趕忙過來給幾個仗義出手的清國水兵行禮。
“今日幸得列位大哥路見不平拔刀相助,幫我們脫了困,大恩不言謝,小弟敢請各位大哥賞個薄面,咱們找一處僻靜的酒館,小弟作東,定要好好答謝諸位!”
“快別這麽說,中國人自然是幫中國人,今天算他們運氣好的,我方哥還沒出手,若是我方哥出手,哪是脫層皮這麽簡單,嘿嘿,少說也得斷根肋骨……”叫馬忠的兵勇說的是那麽煞有其事,叫人不得不信。
“你們別聽他的,我這兄弟凡事就愛添油加醋……”被叫作方哥的健碩漢子由是謙虛。
“小弟再次央請各位大哥移步……”
“這位兄弟的好意我們心領了,喝酒就免了,今日我等軍務在身,不得飲酒,我們到此處原是奉命采買一應軍需物資,采買齊備後要立即歸營點卯,不能耽擱。”
正在此時,驚魂未定的吳素衣不經意瞅見方天祥腰間掛著一個亮晶晶的物體,方才由於情勢所迫沒有注意。這東西看著十分眼熟,因為在現代它有個大名鼎鼎的名字-瑞士軍刀。
“方大哥,你腰間的東西可否借我一觀?”
“你說這個嗎?當然可以。”方天祥欣然應允,將這隨身攜帶的小東西摘了下來,輕輕放到女子的手中。
吳素衣把這東西小心翼翼捧在手心,仔細端詳起來。這瑞士軍刀上赫然有個小巧精致的指南針, 而在她認識的人中,只有瞿小明一個有在瑞士小刀上加裝指南針的癖好。
“方大哥,冒昧問一下,此物從何而來?”
“哦,這是我一個好兄弟贈予我的,別看小小一個,煞是好用。說到我這個兄弟,經年不見,讓我甚是想念!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這世上好似沒有他不知道的,哦對了,剛才我那馬兄弟耍的拳法也是他教予我等的,我們這些從芒碭山出來的兄弟都對他佩服得緊。”
“唉,只是如今不知道我這瞿兄弟身在何方?說不準已經當了大官了……”
“是啊,瞿兄弟是我所見過一等一的高人,若沒有他,我們弟兄也不會來到此地投軍,真懷念那時候與瞿兄弟把酒言歡的時日……”馬忠在一旁亦是唏噓不已,不難看出他的讚歎是由衷的。
“等等,你說送你此物的人姓瞿?”
“是啊,他名喚瞿朗,湖州府人氏……”
“那麽你們是何時與這個瞿兄弟結識的?”女子立刻追問。
方天祥思索了一下,正待開口,馬忠在旁邊卻已搶先回答:“就在一年前差不多這個時候,那時真叫作不打不相識呐,大哥你還記得吧?”
“怎會不記得,瞿兄弟義薄雲天,以德報怨,當時就把我給震住咯……”
“對上了,這下全都對上了!”冷不丁一記粉拳結結實實砸在水生的胸口,水生毫無防備,雖說女子的力量有限,可還是給砸得生疼。在場眾人都真真切切目睹了這絕無可能發生在大家閨秀身上的奇景,一個個面面相覷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