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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海鎮魂書》第7章 初窺“異世”
  蘇陸的雙手,是被鐵鏈死死反捆在自己身後的。

  但儼然是如此的行為都依舊不被放心一般,她的雙肘,竟還被剛剛那兩個家夥死死捉在手裡。也不知是否還有別的什麽緣故,那二人更是在不斷向前推搡著蘇陸。

  而之前的暴雨已經停了,漸漸恢復了熱鬧與熙攘的街道之上,也再次人來人往起來。

  因為這場來去倉忙的大雨,眾人行走的腳步明顯慢了下來;但他們的神情,卻又是交織著從容與匆忙。從未親眼在這街上見到過蘇陸與那一幕幕的他們,甚至都不必將這再尋常不過的暴雨,當作是其又一天平淡生活中的一個小小插曲。

  望著那一張張迎面而來的面容,望著那些陌生而又充滿了平靜的神色,蘇陸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真的已與其面前這個分明鮮活與喧囂的世界,相隔了甚遠。

  她不明白,那些人為什麽會看不見自己與她身後的二人。

  她便更加無法解釋,剛剛那些無不會令人感到瞠目結舌的事情,為什麽會發生在她的身上。

  她只知道,現在的她,必須要保持冷靜。

  她開始飛快地思考,是否會有一個能夠應對接下來一切的方法。但很顯然的是,任憑蘇陸如何努力,她始終都無法從恐懼中脫逃出來。直至半晌以後,她才在恍惚中意識到,原來,那正是一種她畢生都未能體會過的,因未知而生出的,根本就無法被她控制的恐懼。

  在那恐懼之下,她似乎只能拚了命般,接受這眼前的現實。

  於是,蘇陸試探般扭了扭頭,並故作著鎮定開了口:“你們到底是什麽人?”用余光再次瞥了眼那身穿著奇裝異服的男人後,蘇陸又繼續追問到,“你剛剛說……我死,死得夠慘了?”

  但只是片刻過後,她竟忽又懊惱著喊到:“不可能,絕對不可能!”

  對她來說,她並不是一個隻知一味自欺欺人的家夥。但人嘛,總是會對自己在意的事情,保留著那麽一絲絲難以控制的僥幸。

  這一點,蘇陸身後的二人,顯然要比蘇陸自己,要清楚得多。

  因此,在短暫地交換過一記眼神之後,其中一個身型較瘦小一點的男人,猛就伸手將蘇陸向前搡出了幾米。

  而正是這猝不及防的一搡,蘇陸再一次體會到了,此前她人生當中從未體驗過的“奇妙”感覺:當然都不及她有所反應,就自她的身體當中,不,應是一個大活人,生生穿過了她的身體——她都還未能清楚地意識到那一切,她便親眼見到,那個牛高馬大的家夥,從她的身體裡走了出來!

  頓時,錯愕又驚恐無比的蘇陸,腳下一軟,便跌坐在了地上。

  偏偏,那家夥穿過她身體的感覺,又還停留在她的腦中。那顯然,不會是讓她感到好受的滋味。就在那短短的三兩秒間,驟感窒息的她,隻覺得自己就像是溺水了一般;同時,就又像是被烈焰炙烤著一般,她的周身既感滾燙又感疼痛至極。

  要不是那一切僅是持續了幾秒,她可真得哇哇著哭爹喊娘了。

  約莫是過去了好一陣子,她似乎遲遲都無法回神。恍惚當中,她抬眼望向了那幾乎便要掩住她頭頂全部光芒的二人,“你,你們看到沒有?剛剛有個人……穿,穿過了我?”

  那身型較瘦的男人聽後,不禁用雙臂環起胸來,並用頗是嘲笑的口吻開口說到:“有很多人死後,都不願意相信這個事實。有些人甚至還會回到自己生前曾經生活著的地方……這種人在你們那裡,

是叫什麽來著?”接著,他又扭頭望了一眼身旁的男人,“噢對,「天機院」的老頭兒管那叫「子非人」。像你這種要去領罰的,得抓起來,像那種甚至都意識不到自己死了的,叫「四廢種」。”  而這樣的一番話語,無疑是將蘇陸心底僅剩的僥幸,擊得粉碎。

  與此同時,那些個似乎僅僅只會來自於天方夜譚的字眼,也喚醒了蘇陸腦中的一些記憶。

  作為一個打小就文理皆是不通的笨蛋,蘇陸全然沒有一顆渴望知識的內心。她懶有信仰,也不想費心追尋世上的本源或是真理,渾噩懶散的日子裡,她倒頗是愛聽一些坊間謠傳的奇聞軼事。

  在這種種當中,因為曲折與刺激,她最是喜歡神魔怪談。

  恰好,就在她所處的這個世界裡,就有著那些能夠成為人們飯後完美談資的東西。坊間傳聞,在很早以前,各處就建立了對外廣納能人賢士的機構,名為「天機院」。這「天機院」這些年來,隻做著一件事情,那便是對抗由萬物化作的怪物,以守護世界的和平。在「天機院」的認知中,那些怪物會是由動植物修煉而成的,名為「化青怪」;除此之外,帶著怨念的亡靈,在特定的條件與情況下,會變作害人性命的怪物,而人類心中產生的心魔,亦可成為將其操控與吞噬的怪物。

  再結合那男人剛剛口中所說的,蘇陸心下更是震驚不已。

  原來,在她生前的那個世界,人們都早已不再相信,這裡還存在著這些東西。當那個世界延續和繁衍到如今,人人隻當那「天機院」是個騙人錢財的去處。同時,幾乎不會有人還能意識到,他們所在的世界,其實仍然在被分作三個部分。這和平的時間一久,再沒人會相信那被隔絕在另一個部分的“東西”,會卷土重來;也就不會有人相信,這個世界曾經存在過這些“東西”。只是,在這個世界的歷史中,又曾明確記錄過那段往事,因此,有些人便會更加欣然接受其中的因果。

  再到當前,蘇陸終於不得不承認,那書上和傳聞中的一切,全都是真的。

  這便意味著,無論這一切再怎麽難以置信,她都已經死掉了。不僅如此,她還變成了注定要被那“兩個世界”共同追殺的怪物——在那傳聞當中,那些怪物要麽會被這個世界的「化青怪」吃掉,要麽,就是被「天機院」的人殺掉;唯一能夠活下去的辦法,就是被帶到另外一個世界。

  而那個完全與這裡隔絕開來的世界,就是由專人治理的「十靈府」。

  彼時,心底有了這樣的篤定,蘇陸卻反倒是平靜了不少。

  她直勾勾地望著前方那再也無法回到的鮮活與喧囂,過了許久,這才喃喃自語到:“真是……還以為,人死就沒了呢……”

  就在這之前,她還在篤定著,死亡便是一切的終結。她又怎麽會想到,她即便是死了,也逃脫不了這個世界?而後,她卻不禁再次轉念一想:這經歷死亡一事,實屬是她人生頭一遭。她不知道這其中真正的樁樁件件,豈不又的確是在情理之中?

  於是,儼然是放下了心中萬般一樣,蘇陸站起了身來。

  接著,再沒了最初恐懼與驚慌的模樣,就似在那堂上供認不諱的罪犯一般,蘇陸平靜而乖巧地望向了那二人。

  那身型較為瘦小的男人見狀,倒不禁愣了愣神。隨即,他低聲感慨到:“看來你是知道點兒什麽的……你這樣小的年紀,倒真是少見。”說罷,他又鄭重地望向了蘇陸,“好,那便走一次應當例行的規矩。我來問你,你的姓名是什麽?”

  蘇陸聽了這話以後,下意識地想說些什麽。

  卻不知怎的,恰就是對方那突如其來的提問,讓她忽然意識到,她竟然不知道自己究竟是誰了。不僅如此,有關她之前的所有記憶,都全部消失不見了。就仿佛,她全部的人生,就只有剛剛的那麽一點。甚至,她會不由感覺到,她就像是一個剛出生的嬰兒,對這眼前的一切,一無所知。

  也正因如此,她才在最初的時候,意識不到自己早已橫死。

  而在這詫異之余,蘇陸當是費解不已:她分明是連自己是誰,都無從知曉,那她又怎麽會記住那些奇聞軼事的?

  但不及她再深究下去,對方的質問聲,便已再次落下。

  因此回了神的蘇陸,隻得結巴著開了口:“我,我不記得了……”

  那男人則下意識冷笑了一聲,“你不記得了?你敢說你剛剛不是認了命?你敢說你不知道我們背後的真相?我看你分明就是——”

  不知為何,他這愈加憤慨的話語聲,卻忽然沒了蹤影。

  蘇陸似乎從那其中意識到了不妥,但她還是開口替自己解釋到:“我也不知道為什麽啊。再,再說了,你們都給我捆成這樣兒了,現在才問我名字,不覺得——”

  而這一次,令人感到意外的是,蘇陸也驟然止住了那分明就已經到了她嘴邊的話語——就在她的眼中,那個神情同其嗓音一般蒼涼冰冷的男人,將其眼神定定落在了她的身上。就似乎是蘇陸說出了一個十分不得了的東西一樣,那男人的眸中,竟是赫然浮露出了一絲寒意與警惕。

  直至片刻以後,縱是隔著那一道覆於其臉上的麻布,那男人仿佛是要殺人一般的眼神,都仍然存在於他的眸中。

  見狀,登時便感渾身發毛的蘇陸,下意識後撤了半步。

  那一刻,她心下隻不自覺地篤定,就是在這片刻之間,她竟真就會感到,那男人的凝視會是如同永恆一般寒冷與漫長。過了許久,她才敢小心翼翼地開口說道:“我,我努力……我努力回想。我沒別的意思,我就是死,死太突然了……我保證,我不會害人的,我生前死後都是好人……”

  她這話音剛落,另一個男人的聲音又接踵而至,“噤聲。”

  說罷,那男人側頭望了一眼身邊的男人,而後,他徑直上前一步,恰好將自己橫亙在了那二人中間,“女娃娃,你可是說對了,人死了,就是沒了。你還能在這兒張嘴說話,就說明你得到地兒受刑。少說也得個百世吧,你才能贖清罪孽。”連噓幾聲後,他又換上了戲謔無比的語調,“你連自個兒名字都忘了,那你也不大可能記得住你生前的所作所為。所以,你是憑的什麽,敢這樣理直氣壯地聲稱自己生前無罪?”

  再聽了這話,這恨不能直呼“冤枉”二字的蘇陸,登時啞口無言。

  但很快,她便從對方的話語中,找到了破綻:那家夥可是親口承認的,人死了就是沒了。可街上的活人是看不見他們的,難道,他們曾經也是披著人皮的怪物?

  而他們當這差,就是為了他們口中的“贖清罪孽”?

  蘇陸一邊這樣想著,一邊不由地再次仔細打量起了那二人。

  那兩人身上穿著的,可真能算得上是奇裝異服,至少,是在蘇陸和街上眾多行人的對比之下:其中一個手持著閃著寒光的銀灰色長槍,另一個則手握著叮當作響的鐵鏈。其皆身穿古時候捕快配備的官袍和鑲了鐵甲與皮塊的皂靴;那青黑色的袍子上繡著正泛有陣陣微光的猛獸,而其腰間的革帶上,則掛著由烏雞玉珠懸吊的令牌。更有甚者,那兩個家夥高束在頭頂的發髻上,還系有一道得以將其面容全部遮掩的黃色麻布。

  但真正令人頭皮發麻的,是那麻布上書有密密麻麻的赤色文字與圖形。

  那些圖文是蘇陸從未見到過的,她無法從那上面獲得任何有用的信息。她唯一能看明白的,便只有那二人在那麻布後的,因為光亮而若隱若現的面孔與神情。

  在她眼中,那二人本應清秀的面容,正因憤怒的神情,而猙獰不已。

  而緊接著,那身型較為瘦弱的男人竟上前一步,並伸手一把捉住了蘇陸的喉嚨。

  他刻意將嗓音壓低,又似咬牙切齒一般在蘇陸耳旁說道:“跟我們相提並論,你也配?”再至這時,他的眸中,已不再有原本的輕松與戲謔,“再有這樣的眼神,眼睛給你挖了。”

  聽了這話的蘇陸,心下當是再次震驚不已。

  她顯然無法明白,那家夥的態度為何會突然急轉直下;與其說是不屑或威脅,倒不如說,對方是在她身上聽見了些什麽——就在剛剛,她分明是什麽都沒有說出口的啊。

  但對於心中這個似乎已經有了的答案,她卻不敢有絲毫的觸碰。

  她隻急忙心虛地低下腦袋,而三兩秒後,那家夥竟忽又全然沒了怒火。他兀自收回手來,並搡著蘇陸繼續向前方走去,“真是使得好一手避重就輕。我看你哪裡是記不得了,你左不過就是為了趁機逃跑。”高聲說罷,他更是手上一個使力,又將蘇陸生生又向前推出了好幾米,“你這種蹩腳的借口,我見太多了。我可先把話給你講清楚,你要敢再生些這種心思,這槍下次再中的,可就是你的腦袋了。”

  在那推搡當中,蘇陸踉蹌了好幾步,險些又摔倒在地。

  而這一次,盡管她不明白那家夥忽又轉變話鋒的意圖,但她還是能清楚地意識到,對方必定不會僅僅是說笑罷了。

  於是,她隻得一邊向前走著,一邊又恭順地開了口:“不逃不逃。我只是覺得二位這趟辛苦,我死得突然,這也沒提前備好二位的茶錢。來日要有機會,我必定好生報答。”

  但蘇陸這話一出,那男人心下,倒真是有了答案。

  在他看來,那女人根本就是滿口謊言。為了她的目的,她可真是敢將那威逼利誘都使了個遍;更有甚者,她自知身無銀兩能夠買通他二人,她竟敢空口就畫了張大餅?

  所以,這背後,那女人身上,一定藏著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只是,他的職責僅是接引或押送,他的確是無權過問關於那女人姓名以外的事務的。

  這思來想去一番後,他還是選擇暫且閉口不言。

  卻不想,那女人竟又開口套起了近乎:“您之前說什麽「四廢種」,那我這種要被抓起來的,又是什麽啊?”

  這男人則明顯提高了音量,“你能不能把你那嘴閉上?”

  不耐煩地說罷,他更是舞了舞手中本就攥緊了的長槍。

  眼看著那長槍就要襲來,一旁不苟言笑又惜字如金的男人,卻伸手將那長槍凌空截下。隨後,他隻冷冷開口教訓到:“你話這麽多,當心以後被拔舌頭。”

  那顯然是要聒噪許多的男人,則連連附和到:“對,天天都拔你一次!”

  見蘇陸不應,那男人心下倒忽是又來了興趣。一心就想知道真相的他,立即又開口試探到:“不過你說到報答,既然你練過,那說不定我還能去求求府君,賜你幾年勞役,好給我當當跟班。”

  聽了這話的蘇陸,試圖開口回應些什麽。

  卻又立即,被那個一向冷言冷語的男人搶過了話去,“到了。”

  彼時,倒也不知道為什麽,那男人好似帶有命令一般的話音剛落,蘇陸竟就全然忘了其原本將要的話語。

  只是愣了個半晌,她便就下意識向前放眼望去——

  她發誓,她真的發誓,就在剛剛,她的眼前還分明就是與之前無異的寬闊街道。可就是在她下意識再次向前望去的時候,那赫然映入她眼簾的,就已經變作了一座仿佛是從巨幕熒屏裡走出來的古刹:有些破敗與陳舊,卻絲毫不失該有的威嚴。殞了光澤的朱紅色牆面,將這座神秘而又靜謐的古刹牢牢環繞其中,而各式各樣動物模樣的玄色石雕則按照極為嚴格的間隔,依次坐落又或佇立在那牆頂之上。那正對著她的實木大門之外,則安放著兩隻石獅子,一只是公獅,一只是踩著繡球的母獅。其中與那門口約三寸高的門檻石正對的,便是一面巨大石質的玄關。而玄關之前,擺放著一尊相當之大的青銅方尊。在那尊內,則是插滿了前來供奉與祈願的香火。

  而如此真切的這一切,就好像是憑空出現了一般!

  她不禁詫異地呆愣在了原地,久久都回不過神來。

  還是那男人再次響起的話語,將她又拉回了現實當中,“你可不會以為我們是要走著去吧,小丫頭?”

  蘇陸怔怔地回了回頭,卻恰好看見,那男人正在松解她手上的鐵鏈。

  索性,她一邊甩動著疼痛和僵硬無比的雙手,一邊又回過頭去繼續打量那座憑空出現的古刹,“那這是哪裡?不是……照你的意思是說,我們要請這裡的師傅發功,一掌給我們打過去?”

  而她這話音剛落,對方的一記手刀,便就狠狠落在了她的頭上。

  緊接著,那男人更是不悅地叫罵到:“嘖,你是真傻還是假傻?”說罷,她又從後背將那長槍一把抽出,“你再胡言亂語,你信不信,現在我一槍就讓你一個變兩個?”

  那一刻,蘇陸又是吃疼又是害怕。

  情急之下,她竟一溜煙兒就躲到了一旁另一個家夥的身後,“那,那我也不知道這地兒也是你們管啊。”

  那男人則步步緊逼,可誰知,就在他要將蘇陸一舉擒住的時候,那古刹之中,驟然響起了一陣極為沉悶又渾厚無比的聲音,“此乃「化物界」之邊緣,爾等竟敢肆意在此狂妄造次?”

  這話音剛落,那剛剛比劃著長槍的男人,竟跟著在頓在了原地。

  卻還未等眾人有所反應,那愈加接近的聲音便又響了起來:“有什麽好玩的,你們年輕人又不帶我這個老頭子?”

  面對這樣猝不及防又莫名其妙的話語,蘇陸不禁眨巴了一下雙眼。

  可她剛想又壯著膽子,朝那聲音發出的地方望去——

  一張在面眼前被放大了無數倍的臉,就這樣毫無征兆地出現在了她的眼中!準確說來,是一張蒼老而又布滿了好奇與笑意的大臉,就這樣,近乎是要死死貼在了她的臉上!?

  她被嚇得當即驚呼出聲,並向後踉蹌兩步,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而那仍舊站在原地的家夥,也便逐漸在她眼中清晰了起來:他那雪白色的長發被高高地束在頭頂,消瘦和滄桑的身體則被裹在素色的袍裡。其左臂自然垂下並隱在寬大的袖子裡,右臂則握有一盞同樣雪白的拂塵。而與另一邊不同的是,這右臂和拂塵都在袖子外面,就這樣攏進懷裡,並輕輕搭在皺與於懷中的腰帶之上。

  正就是拜了這奇特造型所賜,那個無論怎麽看去都是一個早逾花甲之年數年的老頭,竟就將他那出奇結實的胸膛,完完全全暴露在了眾人這好幾雙眼睛之中。

  再望著這始料未及的畫面,蘇陸不禁回想起了其剛剛的話語……

  一個關於“老頑童”的猜想,便立即浮現在了她的腦海之中。而她剛想起身,就被不知何時到了她身後的男人,又狠狠敲了一記後腦杓,“說你呢,沒禮貌。”

  接著,他才和那男人一同上前一步,與那老頑童鄭重其事地行了個禮。

  而令人似乎已能料到的是,那老頑童對於這樣的畢恭畢敬,或者說,這所謂的例行公事,他是懶得去理會絲毫的。他隻咂巴了一下嘴,並哈哈大笑道:“你這小姑娘,運氣夠好的啊。”

  對於這突如其來的調侃,蘇陸顯然無法及時適應。

  她下意識後退了大半步,並遲疑地指了一下自己,“我,我?”

  那老頑童則是捋了捋自己雪白的山羊胡,並又出言解釋到:“今時今日,我們這「混沌界」已是大不如前了。饒是有這許多差人日夜奔波,像你這樣的,多還是下了「化青怪」的肚子。”

  聽了這話,蘇陸不禁向前探了探脖子,“啊?”

  她身邊的男人立即出聲製止,“官上,您何須對她多言啊。”

  那老頑童卻抱怨一般嗔道:“你們就是無用。你就不能給那府君老兒再多提一嘴?多少年了,這上面都要成了「化青怪」的天下了,再過兩年,你們還能接誰進「十靈府」?”

  那男人聽後,則不快地小聲辯解道:“斬那怪物又不是我們的事……”

  那老頑童倒不禁是瞪大了雙眼,“行那百年前的規矩,你不也行得煩了?你也是老人了,就不曉得多替府裡留些人才。”

  再聽了這話之後,那男人下意識想張嘴說些什麽。

  緊接著,猛然意識到了些什麽的他,趕忙伸手捂住了蘇陸的雙耳,“你是不是老糊塗了?什麽人才?我們能接來的,哪個不是要去領罪受刑的?你到底在巴望些什麽啊?”

  這話音落了地,那老頑童登時再沒了聲響與動靜。

  片刻以後,他這才不大情願地支吾到:“所以說——”

  那男人卻趕忙搶過話去,“所以,你就不要在一個犯人面前,再說這麽多你本不該說出來的話了。”

  到了這時,那老頑童這才如同是如夢初醒一般,愣愣地點了點頭。

  眼見如此,那男人也才肯將蘇陸放開。隨即,他假意清了清嗓子,“那什麽,寒暄就到此為止了。”

  但他剛一扭頭,便就望見了蘇陸此刻臉上的神情。

  他下意識便攥緊了雙拳,緊接著,他更是直勾勾地望向了對方,“你聽見了……是吧?”

  蘇陸則在短暫的愣神後,開口解釋道:“我——”

  可還沒等她再多說出一個字來,她就被身後那一直默不作聲的家夥憑空提溜了起來。猝不及防的她,就如同一隻被扼住後頸的貓崽子一般,在空中慌張地舞動起自己的四肢。

  而緊接著,那家夥便沉聲說道:“你應該管住的,是你自己的嘴。”三兩秒後,他這才緩緩將眼神移向了一旁的男人,“該交接了,別誤了時候。”

  那男人聽後,從懷裡掏出了一本折子和一隻蘸有朱砂墨的毛筆。

  隨即,他忙不迭上前半步,並在將物品遞交給那老頑童的同時,悄聲嗔道:“聽見沒?說的就是你。”

  那老頑童則急忙心虛地瞟向了空中。

  這瞟了好一陣子,他才嘟嚷道:“這有什麽……反正那小丫頭是不可能再出這「混沌界」了。”說罷,他煞有其事地伸出左手,並惡狠狠地一把奪住了文諜。

  可不知怎的,剛想伸那右手接住毛筆的時候,他又似是不知手中握住的拂塵該如何處理一般,竟就愣在了原地。

  望著這副模樣,那男人顯然也懂得了其中的意思。

  於是,他不大情願地伸出手,並再次悄聲催促道:“拿來,快點!”

  卻不想,那老頑童竟是脖子一歪又白眼兒一翻,並驕縱而得意地哼唧了一聲。

  隨後,將自己雙腿分開並微微下蹲的他,順勢便將手裡的拂塵,直直插進了其雙腿間的縫隙裡。緊接著,他更是以那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用其雙腿,緊緊夾住了那杆拂塵!

  到了此時,他這才懶洋洋地開口說到:“這可是寶貝……你且碰不得。”說罷,他也才肯不疾不徐地接過毛筆。

  接著,赫然又當著那三人的面,這不知活了有多少個年頭的老頑童,在假裝仔細端詳了那略微又些乾涸的筆尖後,竟,竟就不假思索地用舌頭舔了舔……那筆尖!?

  於是,那一刻,蘇陸不得不承認,她驚呆了,真的,驚呆了!

  無數個有關於懷疑人生的問題,就在頃刻之間,充斥了她的整個大腦:真的假的啊?這老爺子氣性還整挺大啊——不,不對,那是哪路神仙啊到底?有這能耐的難道也會老年癡呆?那什麽「混沌界」到底靠不靠譜啊?不會在那裡,她以後每天都面臨和遭遇的,也都是這樣兒的吧!?

  正是在這難以置信的一刻, 蘇陸終於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其實只是在一個因自己而生的夢境之中。

  畢竟,這一切,實在是太荒謬了啊!

  可恰就在這時,那一直提溜著她後領的家夥,竟又驟然不由分說地加大了手中的力度,“不準笑。”這一字一頓的話語之中,卻到底也是有了一絲極力憋著笑的痕跡。

  索性,蘇陸忍不住翻了一個大大的白眼,“那你,也別笑啊。”

  對方則一時氣急,沉聲喝道:“你——”

  卻不等對方說完,她便順勢踩在其身上,憑借著這一著力點,向上猛地一躍,同時又向後朝其頭部施以肘擊。那猝不及防的男人,為躲避攻擊,立即松了本是捉住她後領的手——趁著這個空檔,她身體一縮,便躲開了對方試圖再一次擒住她的手,並最終穩穩地落在了地上。

  而那剛好拿回了文諜的男人,眼見這一幕,便毫不遲疑地將背上的長槍再次抽出,並向她不偏不倚地擲來。

  見狀,蘇陸隻得忙不迭向一旁閃去——

  說時遲那時快,那原本在她身後的家夥,又順勢一把接住了擲來的長槍。緊接著,那長槍尖銳又鋒利的一段,已然抵在了她的脖頸處——那一刻,幾乎是一氣呵成,不,準確說來,就像是說好了一般,就在長槍落在她脖頸處的一瞬,她已將雙手舉過頭頂,以示投降。

  而那終於趕到她跟前的男人,則沒好氣兒地一把奪回自己了長槍。

  隨後,他便冷聲開了口:“你這小姑娘,等你判完以後,定要求府君讓你跟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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