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這裡,又是什麽地方?
為什麽從剛剛那座道觀出來以後,還沒向前走上幾步,就,就已經到了那二人所說的,兩界交匯之處的界門前!?
對此,蘇陸顯然心中會有百般的不解與震驚。
她隻得又向身後望去——那裡,哪還有什麽古刹和老頑童?剩下的,就只有一片能將萬物一並吞噬掉的漆黑與死寂。
再回頭看這界門:兩隻數丈之高的赤色門柱屹立在這片黑暗當中,那連接兩隻門柱的的石梁上,懸掛著幾對同樣赤紅的燈籠。這赤紅的光芒與石柱和石梁上金碧輝煌的裝飾物,所散發出的光芒兩兩折射,投映在石柱旁的兩尊石質狻猊上,將那本就凶狠的神情照耀得更加詭譎。
如此,單是望了那一眼,便是要讓人忍不住要多打上一個寒顫。
至於那界門後,竟也是一片伸手見不到五指的黑暗。就好像,那其中是被什麽奪去了全部的光芒一般,連一絲反光,都未曾可見。
石柱的兩旁,則似乎還有些什麽東西,但與這滿眼金碧輝煌的大門相比,其竟是這樣得暗淡。甚至,暗到她無法將其看清;仿佛,它們也一並陷入了周遭的黑暗當中。
一時之間,蘇陸便根本無法將那其中窮盡。
漸漸的,之前因那老頑童而被驅散的恐懼,也便再次縈繞在了她的心頭。
而一旁那依舊喋喋不休著的男人,似是看出了她心中的疑問。他再一次不屑地開了口:“縮地成寸啊。不然你以為剛剛那老頭兒是幹什麽的?”居高臨下地瞥了對方一眼後,他還不忘補上一句,“傻子。”
登時便被說得啞口無言的蘇陸,隻得悻悻地將頭扭向一邊。
卻因此,她恰好看見那門前的狻猊之上,竟有個盤腿坐在上面的人影。
但還不等她提醒二人那個人影的存在,那二人便已經上前行了禮,“不知官家在此,有何貴乾?”
這話音一出,蘇陸倒是不禁對那一切好奇到了極點。
於是,一個沒忍住,她也湊了上前去,隻為一看究竟:趁著那頂上燈籠的光芒,她仰著脖子,終於將那人影的模樣盡收眼底——那身著白衣的家夥,年紀大概只有二十歲出頭的樣子。同樣是著古時官帽、官袍和官靴,但與那兩個家夥不同的是,他那官袍雖同為白色卻有著兩道紫色的衣衽。而其胸襟處繡的是極為繁複的雪色圓形花紋,其鑲滿玉器的腰帶上,更是懸著一支尺寸剛好合適的毛筆。
他那清秀明麗的面龐之上,在那本就令人感到不適的光芒照耀之下,則在隱約透著幾絲難以言述的威嚴和倦意。
倒也不知是為何,這樣一張蘇陸此前從未幻想過的面容,這時,對她竟會有著一絲莫名其妙的熟悉——她當然還沒有記起她生前的事情,但就在這之前,她絕對不會想到,那在這裡當差的,會是這種模樣。
不說非得是面如羅刹又三頭六臂吧,卻也不至於這樣平易近人。
因此,面對著這個官階也許比起那兩個家夥還要高上許多的男人,她最終,還是沒了最初的防備。
她隻當那絕對會是個明辨是非的青天大老爺,而她的清白,也一定會被證明。甚至,對那她分明還一無所知的「十靈府」,在不經意間,她便心生了一絲難得的歸屬感。
而她對此,對她將要的“回家”,幾乎便要想入了神。
望著那樣的異樣,那白衣少年卻也並不見怪。他就迎著那丫頭想入非非一般的視線,
緩緩開了口:“兩位小哥辛苦了。我這次忘帶通行文諜了,隻得在這裡等「提燈引」領我進去。” 倒真是有一說一,他這聲音,聽起來可真是溫柔極了。
與一旁聒噪和那冰冷到了極點的家夥相比,這可真是稱得上“悅耳動聽”——這種蘇陸許久都不曾聽到過的溫柔,還摻雜著一絲說不出的溫度,就像是來自活人一般,才有的溫度。
而這,也無疑再次增加了蘇陸對那家夥的好感。
是啊,無論是他刻意留給他人的恭謙,還是這如同活人一般的柔軟與溫暖,她竟都喜歡得不得了。
而恰是在這時,一旁的男人也裝模作樣出了一副正經的腔調,“我們正要押這犯人進去受審,若是不嫌棄,可與我們一同進去。”他特意頓了片刻,再次行了個禮後,又才緩緩說到,“接我們的提燈引就要到了。”
那白衣少年則沉聲回絕道:“不了,我自是不會耽誤你們公乾的。拜托你們同那提燈鬼捎上一句話,便可。”說罷,他便從狻猊上起身並輕輕一躍,穩穩落在了三人面前,“公乾完後,來界門前接我。”接著,他又後退一步,向那三人畢恭畢敬地行了個禮。
直至他的話音落了地,蘇陸才徹底回過神來。
面對對方那突如其來的行禮,她立即便手足無措起來。她當是早早便接受了自己將要受審的命運,可她怎麽會想到,就在這裡,她還會被這樣尊重與對待?
但同時,這些個會令人頓時頭大無比的繁文縟節,又不禁會讓她對這個也許將會被無數規矩充斥著的世界,心生排斥。
而不知怎麽搞的,就是在這個想法浮現在她腦海中的一瞬,那個白衣少年竟徑直將話鋒轉向了她,“沒有規矩,是做不了事的,小姑娘。”那話聽上去,幾乎就是將她心中所想,完完全全聽到了一般啊。
在清楚意識到這一點的刹那,蘇陸可是又驚又羞。
她忍不住小心翼翼指了指自己,並輕聲嘟嚷到:“你,你怎麽知道我在想什麽?”
與此同時,生怕真被聽見了心思的她,還是趕忙低下了腦袋。
她就這般在內心焦急地煎熬著,但對方那滿帶著笑意與溫柔的話語,就又已落下,“你的心思全都寫在臉上了,還需要我額外偷聽?”說罷,他又兀自移開了話鋒,“不過,你們剛剛說,是押她進去受審?”
仔細一聽,這個“押”字,似是還刻意加重了一下。
而那樣的一刻,蘇陸幾乎就要歡欣地叫出聲來。她可以確定,她生前一定是個積善行德的好人。要不然,這臨了要受審了,她怎麽就能遇見個明察秋毫的青天大老爺——剛剛真是猜對了啊,他的出現,一定就是為了替她伸張冤情的吧!
想到這裡,她不禁是急忙又抬起頭來。
隨即,她滿臉儼然都是受盡了委屈和折磨的表情,“對對對,我是——”
可她這要訴說冤情的話語都還沒說出一絲一毫的重點,她就被一旁似乎是早已猜盡了其小心思的男人,一把推到了自己的身後,“期間,是出了一點小意外……”
蘇陸想要上前繼續申訴,卻愣是被那兩個家夥死死防在身後。
在那縫隙之中,她只能勉強看見,那白衣少年輕微地挑了一下眉毛,然後又輕輕托住自己的腮幫子,儼然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嗯……那你們還真是挺暴力的。”
那一刻,她的心中仿佛有萬馬奔騰而過——
是這樣的!就是這樣的!他們暴力執法!!
如此波濤洶湧的內心想法,蘇陸幾乎要大聲脫口而出——但那該死的青天大老爺,竟然偏在這時,恍然大悟一般用右手的拳頭,擊打在了自己左手的手掌上,“看不出來小姑娘,你還挺抗揍的嘛。”
他這話音剛落,蘇陸差點兒就要以為,那是自己聽錯了。
而下一秒,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的她,簡直恨不能當場自戕,以死明志。她旋即伸手指向對方,並一邊蹦著,一邊哇哇大叫到:“貪官是不是?還有沒有王法了——”
然而,卻根本不等她話說完,那家夥竟就到了她的身後……
幾乎就是在這一瞬之間,在她甚至來不及將這一切徹底看清的一瞬,悄然到了她身後的白衣少年,竟就已經用其冰冷的指尖,叩壓在了她喉結旁的凹陷之處!
接踵而至的,則是他一如遊絲一般輕盈的話語聲,“你的提燈引來了。”
而在他話音落下的一瞬,蘇陸終於能夠深切地感受到,周遭的一切,都仿佛隨著對方話語的終結,徹底凝固了一般。與此同時,她更是篤定不已,仿佛能夠取她性命, 能夠讓她徹底消失在這裡,不過,只是在其方寸中的彈指之間罷了。
不過兩三秒間,因驚嚇與後怕而起的冷汗,已經布滿了她的全身。
而不知這樣的恐懼與煎熬過去了多久,終於回過神來的蘇陸,這才怔怔地又看向了前方:那本是隔擋在她前方的兩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退到了兩旁。隻余界門後那一盞暗綠色的光芒,在微弱地跳動著。而那青色的燈籠旁,是一位駝著背的消瘦老者,順著他手中青燈的光芒看去,一條向上蜿蜒著的小橋,也便緩緩顯現出了它原有的模樣。
遠遠望去,那一切,是這樣可怖和瘮人……
她不自覺地吞了口口水,其同樣禁不住顫抖起來的雙手,更儼然是如同抓取救命稻草一般,又死死抓住了兩旁男人的衣袖——她原本想著,她人都已經死了,那當然就不會有什麽可怕的了。但就在這之前,的確沒人告訴過她,這去那裡的路,是這樣的啊!
再瞥向一旁兩人的神色,蘇陸可真要當場哭出聲來。
很快,一向沒什麽出息的她,便求饒似地開了口:“我,我不會是要……一個人進去……吧?”
而那男人聽後,當然是不可能輕易錯過這樣一個嘲諷的機會。
只見,他有些嫌棄,又是有些幸災樂禍地抽開了自己的手。冷哼一聲後,他更是出言挑釁到:“真是原形畢露。若你無罪,怎會怕成這樣?”
與此同時,蘇陸的身後,則是再一次響起了那白衣少年的聲音,“姑娘,這一路上,你可……莫要回頭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