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宮。

　太極宮。

　太極殿。

　太上皇正在喂鳥，很是悠閑，然而太上皇眉宇間帶有憂慮，看上去似乎心情不佳。

　“上皇。”

　戴權在身邊說道:“北平郡王已經到了，就在殿外。”

　“讓他進來吧。”

　太上皇喂鳥動作沒停，這些鳥可都是戴權花了不少心思，從宮外購買的。太上皇閑著沒事，最喜歡聽鳥鳴。

　****說過，鳥叫了，就會花開了。

　戴權人精一樣，向來不服輸的太上皇，內心對於太后有太多愧疚。太后喜歡養花，所以太上皇養了鳥。

　鳥叫了，就會花開了，很明顯就是與太后養花有關。

　戴權走出大殿，吳發此時正在殿外等待。

　“王爺。”

　戴權並沒有讓吳發第一時間進去，而是拉著吳發，向遠處走遠了一些:“奴婢有些話要說，進入大殿的時候，您呐，要注意一些。”

　吳發可是一個人精，他刻意交好戴權，雖然明面上兩個人沒有什麽交集，但是吳發可是在戴權這裡，花了不少銀子的。

　這不，回報就來了。

　這些少了一條腿的人，同樣也是內心總有一些扭曲的黑暗。

　他們愛財。

　同樣，愛養乾兒子。

　除此之外，他們自尊心又是極強，需要別人的尊敬。

　哪怕是表面上，他們也是極其渴望別人，不用異樣的目光看待他們。

　吳發在別人面前囂張跋扈，但是在宮中太監面前，吳發一般都是很隨和的，也給予了他們一定的尊敬。

　作為宮裡人，就算是一個小太監，要是哪天運氣爆棚，也會瞬間成為皇帝、太上皇身邊的紅人，未來也是宮中權勢極大。

　而且，他們本身就是在皇帝、太上皇身邊服侍。

　偶爾有時候，一句話兩句話的事情，就會改變皇帝、太上皇的主意。

　在臣子還有身邊服侍自己的太監這兩個選擇面前，皇帝往往最先信任的，就是身邊服侍自己的太監。

　吳發不是阿諛奉承，而是人情世故。

　低投入，高回報。

　“戴公公，本王需要注意什麽?”

　吳發語氣神態如常，沒有厭惡與可以避開，也沒有刻意的柔和。

　如此，才是這些太監最需要的，正常的尊敬。

　“最近太上皇心情不好。”

　戴權小聲道:“不要問太上皇為何心情不好，王爺只需要記住，太上皇要是問您，最喜歡什麽鳥，您一定要回答是百靈。太上皇要問您，什麽鳥最漂亮，您一定要回答是母雞...”

　吳發臉色有些古怪，難不成太上皇還養了母雞?

　進入太極殿之後，吳發果真見到了老母雞。33

　而且，還不止一隻。

　“行了。”

　吳發就要見禮的時候，太上皇擺了擺手:“不要行禮了，嚇到了這些鳥兒，你過來吧，輕一點，它們膽子都很小的。”

　太極殿，有不少鳥籠子。

　有吳發見過的鳥兒，有吳發沒有見過的鳥兒。

　五花八門的，九成九以上的鳥兒，吳發是沒見過的。在這裡，足足有數十種鳥類，鳴叫聲有的好聽，有的不好聽。

　看到吳發觀看這些鳥，太上皇彎腰喂鳥，隨意問道:“吳發，你認為什麽鳥，叫聲最好聽?”

　吳發下意識看了一眼戴權，這個老太監，服侍太上皇數十年，早已經將太上皇心性、習慣摸得很清楚。

　吳發嘿嘿一笑:“臣認為，百靈鳥叫的最好聽。”

　太上皇有些訝然，直起身子，拍了拍面前的鳥籠子:“你為何認為，百靈鳥叫的最好聽?要知道，天底下，鳥兒種類繁多，未必只有百靈鳥叫聲最好聽吧。”

　我曰....

　吳發眼神幽怨起來，這一點戴權沒說哇。

　為什麽百靈鳥叫聲最好聽?

　戴權也有些意外，因為太上皇從來沒有問過別人，百靈鳥叫聲為什麽是最好聽的。

　吳發眼珠子轉了轉:“臣對於這些不懂，隻覺得好聽就成唄，再有，臣從小長大在神京城，以前也沒有出過遠門，曾有隔壁老王，養過一隻百靈，那時候臣總感覺春天就在身邊。”

　“後來臣南征北戰，有了見識之後，也見過一些鳥類，但是總感覺叫聲沒有百靈鳥叫聲好聽。”

　這種回答很是另類。

　戴權額頭上都見了汗，吳發這是將太上皇比喻成了隔壁老王?

　“不錯。”

　太上皇則是讚同吳發的說法:“就是因為見識少，沒聽過別的鳥叫，認為最好聽的鳥叫聲，就是最好聽的。這些鳥啊，就好比是人，有的說話好聽，有的說話不好聽，但是總會有人，認定一種說話聲音就是最好聽的。”

　太上皇大才！

　竟然用鳥，比喻人類。

　很明顯，太上皇這是再講人生大道理啊。

　也很明顯，吳發的說辭，得到了太上皇認可。

　“那你，認為什麽鳥最好看?”

　吳發的回答，雖然辭藻不是很華麗，比不得那些文臣，一張口就恨不得，用最美麗的辭藻，誇讚一種鳥。

　吳發的回答，很是真誠。

　樸實無華，才是最真誠。

　戴權嘴角一勾，北平郡王的性格，是一種直來直往的性子，沒有哪些文臣的狡詐與狡猾，那種挖空心思的討好。

　很明顯，太上皇喜歡這種性格。

　“臣以為，老母雞是最美麗的鳥兒。”

　這個答案，戴權已經給了吳發準備好了。

　吳發不傻，這個時候這個答案，絕對是太上皇心中最好的答案。

　就算是太上皇，未曾說過，哪一種鳥最美麗，但是平日裡，太上皇喂鳥的時候，在哪一種鳥鳥籠面前，停留時間長，或者其他種種舉動，就可以推斷出，太上皇喜歡哪一種鳥。

　太上皇這次有些驚訝了，看了一眼戴權。

　是不是戴權，幫著吳發作弊了?

　戴權，絕對是最了解他的。

　但是，太上皇仔細思索，自己沒說過，自己喜歡哪一種鳥叫聲，也沒有誇讚過，哪一種鳥最好看。看到戴權雖然微微躬身，雙手微垂，似乎根本沒有注意這裡一樣。

　太上皇看向吳發，吳發的答案，就是他心中最好的答案:“鳥惜羽毛，天上飛的，地上走的鳥類不少，羽毛鮮豔的同樣不少，母雞羽毛乾枯，也不會飛，甚至還有些髒，你為何認為母雞，就是最美的鳥兒?”

　戴權內心一顫。

　難道自己這些年，猜測錯了?

　帝王之心多變，戴權這麽多年，總結了太上皇喜好，應該不會有錯。

　要不然，太極殿內，這麽多鳥兒，偏偏太上皇，將老母雞養在殿內?

　吳發不知道太上皇心中的答案，但是吳發心中有答案:“臣幼年喪父，家境貧寒，吃喝都是困難。母親含辛茹苦拉扯我們兄妹，一年到兩頭不見葷腥...”

　這一點吳發沒有說錯，當年吳發前身的父親亡故，欠下一些外債。

　吳發成為青皮之後，賺來的銀子，蔡氏也都還了出去。

　吃喝方面，追求飽腹，而不是山珍海味。

　太上皇身子微微一頓，訝然看向吳發。

　自從吳發崛起，事無巨細，關於吳發的一切，都已經被記錄在冊，呈現太上皇面前。

　這一點，吳發是沒有說錯的，吳發年幼之時，的確生計困難。

　但是一些細節，太上皇也是第一次聽說。

　一年到兩頭，不見葷腥...

　真的很難啊，這還是神京城的百姓，那麽天下百姓呢?

　太上皇眉宇間，有些憂慮浮現。

　吳發低著頭，看著老母雞，腦海中出現一個個畫面:“後來，母親養了幾隻雞，下蛋之後可以賣，買糧食，買布匹...我與胞妹，其實最想喝雞湯。那一次，臣跟隨大軍剿匪受傷，母親含淚煮了雞蛋...一共三個，我記得胞妹流著口水，幫臣剝了雞蛋皮...”

　“要知道，自從家裡養老母雞，胞妹沒舍得吃過一次雞蛋，每一次都是給臣吃...”

　吳發的語氣溫柔緩和起來，這也是前身為何那麽寵自己的妹妹的緣故，可以賺錢之後，總是給妹妹買好吃的。

　“母雞下蛋，一定程度上，養活了我們一家子。”

　吳發深吸一口氣:“天下鳥兒萬萬千，叫聲千千萬萬種，羽毛鮮豔也好，不鮮豔也罷，臣見到也好，沒見過也好，也只有老母雞，一定程度上，讓我們活了下來...臣心中，老母雞就是最美的。”

　年少之時，每天盯著雞圈。

　那時候吳發眼中的老母雞不是活物，而是銀子做的。

　戴權已經雙目含淚。

　太上皇也是沉默下來。

　每一個人都有過往，吳發的過往細節，今日太上皇才知道。

　“吳發。”

　太上皇聲音有些沙啞:“我本意欲，善待天下之民，你有何辦法?”

　吳發想了想:“上皇，陛下已經開始善待天下之民，如今農戶之稅減少，商戶之稅征收，一定程度上，百姓日子越來越好了。”

　太上皇深深看了一眼吳發，因為這個國策，還是吳發提出來的。

　“我知道你，治國方面，還有些欠缺火候。”

　太上皇撫須而笑，指了指一張椅子，讓吳發坐下。

　吳發也不客氣，直接坐下，心裡嘀咕:“治國方面，我有很多政策，只是太超前，怕你們無法接受啊。”

　“現如今，大晉北方，厄羅斯與蒙古虎視眈眈，你的對策我知道，你還有什麽補充的沒有?”

　太上皇臉色凝重起來:“蒙古騎兵畢竟歸附未久，是否可用?”

　吳發皺眉，蒙古二十二萬降兵，這是一個威脅！

　用的好了，征伐天下，無往不勝。

　要是一個不慎，可能就會讓蒙古騎兵倒戈。

　這還是很危險的。

　畢竟吳發將要率領蒙古騎兵，攻伐草原蒙古大軍...

　吳發也沒有立即回答，而是不斷思索，抬起頭來，吳發臉色很是認真:“上皇應當知曉狼這個種族。”

　太上皇點頭。

　“蒙古圖騰便是狼，他們信奉狼神，而狼這種畜生，不論它心性如何，臣知道頭狼是有絕對的領導權，還有支配權，而屬下狼，不敢有何異動。”

　狼極有耐心，極有團隊精神。

　但是不可否認頭狼的作用。

　“但是狼，也有一個特性，那就是將它打怕了，打服了，它們就失去了抵抗之心。”

　吳發話音一轉:“這數十萬蒙古騎兵，當初敗於我大晉之手，現如今他們內心是對我大晉是畏懼的，只要我大晉不呈現頹勢，天下大亂之兆，這數十萬蒙古騎兵，未必就敢當真反了我大晉。”

　萬事都有絕對，太上皇依舊憂慮。

　吳發嘿嘿一笑:“上皇，當初蒙古大軍歸降之時，臣就考慮了這一點，現在蒙古大軍，十之五六，都已經娶了當地姑娘，臣當初，將蒙古姑娘代替了教坊司姑娘，那些被代替的姑娘，大多嫁給了蒙古騎兵，現在他們有了家庭，有了子女，有了官位，有了身份地位，有了富貴...”

　太上皇眼睛越來越亮。

　想當初，吳發將蒙古俘虜的蒙古姑娘，代替教坊司姑娘，差一點，就讓天下儒生學子上書處死。

　當時太上皇都想著吳發太過胡來，現在想想，吳發那時候就開始謀劃。

　吳發又說道:“臣當年街頭混青皮的時候，可是清楚的很，有些人，就要用最簡單實用的辦法，讓他們內心裡有了不舍，他們就不會反抗了。”

　戴權額頭見了汗，北平郡王啊，你在太上皇面前，大說人性，你就不怕太上皇害怕你，收攏了蒙古大軍之心?

　“再有...”

　吳發獰笑一聲:“當年臣兩萬大軍，收降草原，如今臣可以調動的大軍更多，就算是蒙古數十萬大軍反了，臣...也是毫無畏懼。”

　太上皇微微點頭，心裡總算是石頭落地。

　吳發將兵之能，的確只有古之名將能夠與之媲美。

　有了吳發在，北疆之患...或許可解。

　如今蒙古死灰複燃，厄羅斯暗中扶植。

　又有厄羅斯號稱八十萬大軍，陳兵草原，大晉軍心已經動搖，朝中多少將帥，都不敢主動出征，也就只有吳發，敢直接與之硬碰硬，率軍北上。

　“你且放心，你北上之後，九邊之地，一切歸你調度。”

　太上皇給予了吳發最大權限:“至於你如何應對，四國使臣，如何調動大軍，我與皇帝不管，我與皇帝，只有一個目的...”

　太上皇站起身來，背負雙手，凝視北方:“大晉要勝！”

　吳發也趕緊起身:“臣，必不負所望。”

　為了這個民族，為了自己的國土，吳發...義不容辭！

　又與太上皇聊了許久，吳發這才起身告辭。

　走了幾步，吳發停下腳步:“上皇，臣有一個不情之請。”

　太上皇點頭:“此次北征，事關重大，你說的神機營，畢竟還需要南下，且給你五千。除此之外，你有很麽要求，我與皇帝，盡量滿足你。”

　為了一個勝仗，太上皇不敢大意。

　這一仗，打的就是國運。

　勝了，大晉繼續傳承。

　敗了...

　史書留下恥辱，到時候大晉，都未必能存。

　所以，這個時候，吳發已出一些條件，太上皇與皇帝，都會盡量滿足他。

　“這個...”

　吳發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臣想，臣出征之後，請上皇還有陛下，多多保護臣的家眷，臣畢竟得罪的人有些多。”

　太上皇臉皮抽搐，你得罪的那叫有些多?

　神京城中，出了牛繼宗不算，其余勳貴官宦，哪個不是恨不得你死?

　現在，他們興許就有聚在一起畫圈圈詛咒你的。

　太上皇認真點頭:“這一點你放心。”

　就算是你小子不說，我的孫女兒，我還不能保護好?

　這個混帳，得罪的人太多了...

　“臣還想著...”

　吳發眼珠子一轉:“臣的兒子，或者女兒，就要出生了，臣畢竟讀書少，這段時間絞盡腦汁，也沒有能夠為臣子想出一個名字，上皇，能否為臣子賜下一名?”

　太上皇忽然臉色有些紅，眼眸之中有些激動。

　作為秦可卿真正的親祖父，太上皇不是沒想過，要為秦可卿之子取名。

　但是，畢竟吳發還在。

　而他，也不能插手這事。

　現在，吳發有了這個請求，太上皇內心激動。

　“這裡是太極殿。”

　太上皇背在身後的手，都在慢慢顫抖:“就，單取一個極字，就叫吳極吧。”

　吳發睜大眼睛，滿臉錯愕:“上皇，為何如此咒臣之子?”

　吳極吧?

　說極不帶吧，文明你我他。

　太上皇有些愕然:“吳發， 天，何曾咒你之子?”

　天。

　這是太上皇的自稱。

　皇帝是天子，太上皇自然就是天。

　太上皇極少會用這個自稱，現在很明顯是怒了。

　那是你的兒子，也是天的外重孫！

　“滾！”

　太上皇有些怒，這個莽夫莫名其妙:“到時候，你在北方征伐，皇帝自然表你之功勞，賜爾之子名為極！”

　這個冠名權，必須要抓在手！

　太上皇不肯放棄。

　有的人死了，但沒有完全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