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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完李智雲的話,饒是養氣多年,早已喜怒不形於色,但高君雅依舊久久不能平靜,因為李智雲的話已經顛覆高君雅對於李建成的認知。
不僅是高君雅,在許多人眼中,李建成盡管被廢,但依舊是溫文爾雅的謙謙君子。
從當年的唐國公世子再到後來的大唐太子,李建成給人的感官並不差。
高君雅看著臉色有些扭曲的李智雲,艱難開口問道:“大王,你是說當年另有隱情?”
李智雲長歎一聲,“高相公拆開看吧,這封信我保存九年了,是時候重見天日,揭露他的真實面目了”。
高君雅小心翼翼的拆開油布包裹。
李智雲兀自在一旁嗤笑道:“謙謙君子……可笑至極”。
拆開油布包裹後,一封信展露眼前,封面上書五個字:“堯府君親啟”。
高君雅一怔,這是李建成的字跡。
李智雲自顧自的說道:“他早就做好逃離準備,在逃離的前三日便約堯君素來別院飲宴,堯君素因此疏忽,他卻提前出城,獨留我在別院裡迷惑堯君素……
當真是心思毒辣,拿我做誘餌,以誘導堯君素放松警惕,他好從容逃離,真是我的好大哥啊”。
高君雅迅速拆開信來看,果然如李智雲所言,在信中李建成對堯君素的態度很是恭謹,特邀堯君素在三日後赴宴,再看落款日期,三日後,正是李建成逃離河東的日子。
高君雅直搖頭歎道:“想不到竟有如此隱情,大王,這封信你從何而來?”
李智雲只是搖搖頭,“我在河東生長多年,自有一番際遇,高相公莫要深究了,只要這封信是真的就行”。
高君雅翻來覆去的檢查後,“看這字跡,還有印信,自是真的”。
“那這個能否助我二哥一臂之力?”李智雲直接問道。
高君雅皺眉不語,最近朝內朝外的風聲他也隱隱有所耳聞,呼籲太子繼位的呼聲越來越高,但是高君雅總覺得此舉有些不妥,這個舉動未免有些逼迫皇帝之意。
李智雲見狀皺眉問道:“高相公可是有何顧慮?”
“大王這封信若是早些拿出來,便是對黔中王的致命一擊,為何現在才拿出來?”高君雅皺眉問道。
如果李智雲早些拿出來這封信,便可以向李淵證明,李建成狠辣無情,這是李淵難以容忍的事情,但現在李世民已經登儲,再拿處這封信,只是對李建成落井下石,威力少了許多。
李智雲聞言直搖頭,“我怕了,我怕再有波折,只有我二哥登臨大位,只有已成定局,讓他再無翻身的機會,我才安心”。
高君雅暗歎一聲,將這封信好生收起來,遞回給李智雲。
李智雲頓時色變,“高相公,你這是?”
“老夫已經年過半百,力不從心了”,高君雅撚須歎道:“大王將這分心意贈予他人吧,老夫心領了”。
李智雲聞言一急,正準備說話,忽然明白過來,隻得應著。
興化坊,密國公府。
幽暗的書房裡,搖曳的燭光照著三個人。
一人須發微白坐在上首,正是此間的主人,尚書右仆射封德彝。
桉桌一左一右坐著兩人,看相貌年齡,一人二十余歲,一人已有四十左右,都不是封德彝的兒子,封德彝獨子封言道年僅十歲。
“叔父,
現在議論紛紛,都在傳揚太子即將禦極,你身為首輔,要不要做些什麽?”那名二十余歲的年輕人興奮的說道。 “是啊叔父,這是我們渤海封家的一次大好機會啊”,另一名四十左右的人附和道:“一旦叔父擁戴太子禦極,那必是從龍首功,穩坐首相之位,在渤海,封氏便可蓋過高氏了”。
上首端坐品茶的封德彝聽得這些話,頭也不抬,只是沉聲喟歎道:“你們隻想讓老夫不顧一切提升封氏門第,全然不顧及老夫的處境啊”。
二人聞言大驚,忙是下座拜罪,“侄兒不敢”。
這兩個人,年長的是封德彝二哥封德輿之子封安壽,如今在禮部擔任郎中,年輕的是封德彝三哥封德如之子封元素,尚未出仕,這兩個人便是封德彝在長安城裡最親近的子侄。
在渤海修縣共有兩個名門望族,一個是高氏,另一個便是封氏。
封氏同樣是名門望族,只是在名望上不及渤海高氏,在北朝時期,渤海封氏達到巔峰,出現車騎大將軍封回、驃騎大將軍封延之、尚書左仆射封隆之等名臣良將,封德彝便是封隆之的孫子。
“老夫新投太子,本就頗多非議,若是現在出面擁戴太子登基,豈不是要遭天下人唾棄”,封德彝冷哼一聲。
這些子侄只顧著家族門第而罔顧他的感受,這讓封德彝極其不滿。
封元素低頭不語,只是嘴角一撇,有些不以為然,心想著叔父你還怕惹非議?
當年在江都宮,楊廣當眾斥責你的時候,你的臉面早就丟光了,盡管心底如此腹誹,但是面上封元素可不敢表露。
“叔父作為首相若不出面,那這個從龍首功可就落到他人頭上了”,封安壽搖頭歎道。
見封德彝並無反應,封安壽繼續說道:“叔父新投太子,在太子心中並非心腹,這一點叔父你也明白,一旦太子登基,必定重用秦王府舊人,屆時叔父將如何自處?”
“是啊”,封元素直點頭附和:“那高君雅父子二人可是跟太子走的很近,叔父若不作為,這首相之位恐怕……”。
砰的一聲,封德彝忍無可忍,一巴掌拍在桉桌上,“夠了,這是在腳踏老夫的尊嚴”。
封安壽二人對視一眼,一臉無奈,隻得退下。
“三哥,你說叔父這人真是……這個時候了還在講究顏面”,封元素一邊走著一邊不滿的都囔道:“他難道不知道他這個位子坐得並不穩當嗎”。
“好了”,年長的封安壽擺手說道:“叔父這樣做自是有他的道理,畢竟現在封氏一族全靠叔父了,走,叫上言道,我們去平康坊”。
“啊?”封元素看看左右,瞪眼說道:“他才十歲啊”。
“你不說,我不說,他也不敢說,誰會知道”。
“也對……走,快些去……”。
兄弟二人勾肩搭背,一同離去。
書房之中,封德彝面無表情,看不出喜怒。
良久,敲門聲起,“阿郎,有人拜訪”。
封德彝回過神來,眉頭一皺,“何人?”
“來人隻說是東宮宿衛,驗過魚符,確認無誤,只是有些神神秘秘的”,家仆回道。
東宮宿衛……封德彝心裡一震,不敢耽擱,急忙起身來到前院
轉身進院,封德彝就知道家仆說的神神秘秘是什麽意思了。
只見三個黑袍人站在院中,地上有一個卷起的草席。
“你們是何人?”封德彝負手問道。
“見過封相公”,為首的一人叉手行禮,並未回答封德彝的問話,只是指著地上卷起的草席,“奉命前來給封相公送一個人,今已送到,告辭”。
說罷竟是不等封德彝便轉身離去。
家仆一怔,不滿的斥責道:“好生無禮”。
封德彝瞪一眼這多嘴的家仆,“打開”。
家仆上前打開草席,將其展開,頓時驚呼道:“楊阿強?阿郎,是楊阿強”。
封德彝聞言一驚,上前一看,果然是失蹤多日的楊阿強,然後猛的轉身看向黑袍人剛剛走出的大門口,封德彝頓時臉色一變。
“弄醒他,帶到書房”,封德彝顫聲說道,向來沉穩的封德彝現在竟是有些惶恐不安。
書房裡,楊阿強幽幽行轉,睜開眼睛便是看到緊緊盯著他的楊阿強。
“這、這是?阿郎,救命……啊,不,饒命啊”,楊阿強反應過來便是伏地求饒。
“說,到底怎麽回事?”封德彝沉聲問道,他很不想聽到他猜測的那個結果。
“他們都知道了,都知道了,他們是秦王、不,是太子的人”,楊阿強慌慌張張的說道。
“他們拿浸濕的麻紙蓋著我的臉,逼我說出來,他們都知道了,知道是我去東宮送信,知道是我在醉雲樓傳播謠言……嗚嗚,他們都知道了,阿郎,饒命啊,我沒有背叛你,是他們太狠了……”。
封德彝臉色慘白,搖晃一下差點倒下去,指著楊阿強哆哆嗦嗦的說道:“你、你……”,話沒有說完,竟是捂著胸口暈厥過去。
“阿郎,你怎麽了?醫師,快請醫師……”,家仆大驚,大聲喊道。
直到夜間,封德彝緩緩醒來,一臉悲戚。
“郎君,你醒了”,一旁服侍的楊氏激動的問道:“可還有哪裡不適?”
“娘子,毀了,封家毀了”,封德彝聲音哽咽,悲戚歎道。
楊氏聞言同樣一臉驚恐,“方才楊阿強都跟大概我說了,郎君,你、你竟然還是前太子的人,這……我們,這該如何是好?”
“言道呢?”封德彝強撐著做起來,看看左右,竟不見好大兒。
“下午跟三郎五郎出去了,還未回府”,楊氏如實回答。
話音落下,院中一聲急切的聲音傳來,“阿耶,我阿耶怎麽了?”
房門打開,一身酒氣的封言但衝進來,見封德彝躺坐在床榻上,頓時驚恐失色,快步上前,趴伏在床邊,“阿耶你怎麽了?莫要嚇我”。
封德彝聳聳鼻子,臉色頓時沉下去,“你飲酒了?”
封言道一頓,站起來低頭認錯,“阿耶息怒,兒再也不敢了”。
“近前”,封德彝沉聲道。
封言道上前一步。
封德彝拉過衣袖聳鼻一聞,便是勃然色變,“如此重的胭脂水粉味,你去青樓酒肆了?”
“是、兒知錯了”,封言道不敢狡辯,跪在地上說道。
“你、你才十歲,怎可去那種地方?”封德彝氣得胸口起伏,臉色漲紅,指著封言道破口大罵。
“兒啊,你怎麽……你以前從不敢去啊,你還太小了,去那種地方會傷身啊”,楊氏同樣斥責。
封德彝氣得眼睛一黑,再次暈厥過去。
楊氏大驚,急忙呼喚醫師,封言道更是驚恐萬分。
一日之間,受激暈厥兩次,封德彝再次醒來時便好似一夜之間蒼老十歲一樣,須發全白,臉色蠟黃,毫無血色。
楊氏扶著封德彝坐起來,再將楊阿強召來問話,楊阿強現在已經是不敢有絲毫隱瞞,一五一十的全部說出來。
“惡奴,你找死……郎君,我這就叫人將這惡奴打殺了”,楊氏在得知詳情後,氣得拿起茶杯便朝跪地不起的楊阿強砸去,面目猙獰,惡狠狠的說道。
楊氏出身世家,她很清楚楊阿強招供會帶來什麽後果。
“娘子饒命啊”,楊阿強大驚失色,一個勁的磕頭求饒,很快就將腦袋磕破,鮮血直流,忽然靈機一動,直說道:“不能殺我,阿郎,你們不能殺我,太子答應我,只要我招供就肯定會保我性命,不能殺我……”。
封德彝聞言渾濁的眼裡閃過一絲微茫,陷入沉思,“不必了,殺之無益,太子答應留他一命,還將他送回來,意思已經很明顯了”。
“那郎君,太子會怎麽做?會不會對我們……”,楊氏臉色煞白。
封德彝閉目沉思良久,忽然睜開眼睛淒然一笑,“到頭來,我封倫終究是要背上罵名”。
“賜他錢財,任他去吧”,封德彝目光毫無波動的看著楊阿強說道。
“什麽?阿郎你還要賜錢?”楊氏瞪眼問道,她恨不得殺了楊阿強以解心中之恨。
“殺了他,我們全家不保”,封德彝疲憊的說道:“太子保他性命, 放他回來,那就說明不會對我動手,說明我還有用處,若是殺了他,那就是我封倫不識時務了”。
楊氏聽得一知半解,隻得照做,恨聲唾道:“算你命大,以後莫要讓我看見你”。
楊阿強欣喜若狂,磕頭拜謝。
等楊阿強走後,封德彝便是吩咐道:“取筆墨奏本來”。
楊氏知道封德彝要寫奏疏,立即筆墨伺候。
只見封德彝沉思良久,幽幽一歎,提筆寫上標題:《請皇太子即位疏》
承恩殿,李世民的表情哭笑不得,挑眉問道:“你說封倫那廝暈倒了?”
長孫無忌失笑打趣道:“沒想到他如此脆弱,這麽一嚇就暈倒了”。
一旁病懨懨的薛收搖頭道:“不,不只這個,聽說他暈倒時,他兒子在平康坊喝得一身酒氣的回去,封倫見了又氣暈了”。
“平康坊?我記得封倫之子尚年幼吧?”李世民瞪眼問道。
薛收嘴角一扯,輕笑道:“剛到十歲”。
“好家夥”,長孫無忌一拍腦袋,“十歲就逛平康坊,真是天賦異稟啊”。
李世民愕然失笑,“怪不得,封老賊可是對這個獨子寄予厚望的”。
“殿下,要不要我再敲打一下他”,薛收緩緩說道。
“你是擔心他領悟不到我們的意思?”李世民挑眉問道。
“不是,封倫人老成精,定是明白,只是他太過奸詐反覆,我擔心他另有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