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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劉弘基看著地圖陷入深思,高衝並沒有打擾他,靜靜品茶等著。
這時聽得院中傳來腳步聲,還有低聲交談的聲音,高衝默默起身,打開房門來到院中。
“阿三,十一,你們滴咕什麽呢?”高衝走出去問道。
只見高十一手中緊緊抱著一個皮質小包裹,視若珍寶一般緊緊護住。
“郎君,燕州王使君遣人送來一些胡椒粉”,高十一獻寶一樣上前遞上小包裹,然後忽然想起來,興奮問道道:“郎君,聽說你給我們賜名了,我現在叫高溫了?”
呃……高衝臉色一滯,仁義禮智信,忠孝節恕勇,溫良恭儉讓……這高十一可不就叫高溫嘛。
“對,你就叫高溫”,高衝嘴角抽抽,憋著笑說道:“只不過你沒有補貼”。
高溫不解其意,只是嘿嘿笑著,他只知道他這個家生奴仆也有大名了。
“胡椒粉?”高衝接過小皮包,掂量了一下並沒有拒絕,“這可是好東西,你等下弄隻羊羔來,晚上烤肉串”。
不愧是太原王氏的人,出手就是大方,這一包胡椒粉少說也有一兩斤了,大唐不產胡椒,一般是從天竺或者波斯運過來,十分稀有,即便有錢也難買到,民間俗稱一兩胡椒一兩金,這個金可不是銅錢,而是實實在在的黃金,足以見得胡椒的珍貴。
據史書記載,唐代宗時期宰相元載貪汙胡椒八百石,可見其富裕程度。
“什麽烤肉串?”劉弘基從後面過來,好奇問道。
高衝失笑道:“提及酒肉,你倒是敏感”。
說完便是揚了揚手中包裹,“王詵送來一些胡椒粉,晚上烤羊肉串,邊吃邊聊”,說到這裡,高衝也有些嘴饞。
只是劉弘基一聽便是臉色一肅,拉著高衝回屋,搖頭道:“王詵的東西不能收”
高衝一頓,笑問道:“你還怕有人舉報我受賄?亦或是覺得太子會介意?”
在高衝看來,一包胡椒粉雖是珍貴,但也無傷大雅。
劉弘基一拍腦袋:“你的事說完了,我差點忘我來找你的事,你看這個,太子走郵驛傳給我們的信”,說著便從懷裡掏出一封公文
高衝有些意外,接過一看,便是三省傳給易州的公文,李世民竟是將信夾雜在公文裡。
等看完之後,高衝閉上眼睛,微抖的手證明他的心情並不平靜。
“弘基兄,這麽多年了,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了”,高衝抓住劉弘基的臂膀沉聲說道。
劉弘基咧嘴一笑,“你比我想象中的還要冷靜,你不知道,我看完之後,激動得將桉桌竇掀了”。
“正常,這能不激動嗎?”高衝哈哈笑道:“自古以來,臣子功勞最大者莫過於從龍之功,多年的艱辛,終於要有結果了”。
“準確來說,應該是九年,自前隋大業十三年至今”,劉弘基慨歎道:“我還記得,當年你提著王威的頭顱連夜投奔聖人,一晃九年過去了”。
“等太子繼位後定要一醉方休”,高衝心情極其暢快,投資多年,現在終於有結果了。
“所以,王詵的贈禮你還要嗎?”劉弘基回過頭來問道。
“要啊”,高衝瞪眼說道:“白送的為何不要,反正他王家有的是錢”。
見劉弘基皺眉不解,高衝見左右無人,隻得說道:“王詵雖然跟廬江王走得近,但畢竟沒有實質性的行動,
不好治罪,現在太子欲行大事,內部必須求穩。 王詵出身王氏嫡系,他近日來既然如此配合,那就說明他已經擺正立場了,更或者說太原王氏擺正立場了,既如此,何必在這個節骨眼上去深究,即便我知道他日後可能出事,但至少現在,一無證據,二要求穩,所以完全沒必要針對他”。
這些道理劉弘基自是明白,只是他有些不放心,直說道:“若是現在跟王詵交往過多,難免日後遭受牽連啊”。
“你真當我是一個人來的啊”,高衝笑道:“這也是太子的意思”。
劉弘基頓時臉色一變,附耳低聲道:“威鳳衛的人跟著你?”
高衝只是聳聳肩,不置可否。
這時劉弘基忽然反應過來,看向高衝,眼裡全是狐疑,“太子說已經謀劃妥當,自會有人聯名上疏,我怎麽覺得這套路似曾相熟”。
高衝只是捏捏鼻子,略有些不好意思的笑道:“略施小計,見笑了”。
劉弘基瞪大眼睛,“真是你謀劃的?”
高衝點點頭,毫不諱言的說道:“我只是提出那麽一點點思路,具體實施並不是我一個人,還有薛伯褒,長孫房杜他們”。
“一點點思路……”,劉弘基有些無語,“那你今後多給我提一些思路”。
一點點思路,說得輕巧,但那可是潑天的大功。
高衝拍拍桉桌上的羊皮地圖,“我這不是正在跟你說嗎,這是不是一點點思路?”
劉弘基一怔,默默點頭。
然後反應過來便是說道:“那太子囑咐你盡快回京,由我接管王君廓的兵權,你打算怎麽做?”
“這個簡單”,高衝直說道:“晚上等突地稽父子過來,我們五個人當面商議……”。
“五個人?”劉弘基打斷話語好奇問道,“你我,突地稽父子,還有誰?”
“還有王君廓”,高衝嘴巴一撇,直說道:“他畢竟是太子心腹,雖然跟我們尿不到一個壺裡,但也不能不帶他玩”。
劉弘基有些膈應,但也明白這個道理,沒好氣的瞅一眼高衝,“你這家夥倒是全都混的來”。
“沒辦法,人長得帥,人緣就好”,高衝理所當然的說道。
劉弘基臉色一黑。
李世民麾下也不是鐵板一塊,只要有人的地方就有爭鬥。
王君廓屬於瓦崗一系,還有程知節、秦瓊、羅士信等人,而劉弘基則屬於晉陽元從一系,另有段志玄、丘行恭、殷開山等人。
準確來說,高衝同樣屬於晉陽元從,在起兵之前便歸附李淵,但是在平定竇建德、王世充的過程中,高衝對於瓦崗將領多有大恩。
若非高衝,秦瓊不可能在河東數次大勝,特別是在美良川一戰成名,協助高衝生擒尉遲敬德,若非高衝,羅士信也早已戰死洺水。
高衝始終秉承著結個善緣的原則,所以現在無論關東關西,他都是有幾分薄面。
“你別打岔,我接著說”,高衝繼續說道:“等晚上我們五個人商定之後,我會帶王君廓回京,你升你的官,突地稽父子還有王詵程濟等人會助你坐穩幽州都督這個位子,接下來就交給突地稽了,我會告訴他怎麽做,他也知道怎麽做”。
劉弘基微微頷首,“他兒子有大志向,他自然是要豁出老命相助了”。
“這些晚上再說”,高衝拉著劉弘基起身,直說道:“現在去跟我穿肉串,晚上來個胡椒羊肉串,只可惜少了孜然”。
“你讓我堂堂國公去給你穿肉串?”劉弘基瞪大眼睛。
“你就說吃不吃吧?”高衝沒理他,直向門外走去,一邊走著,一邊說道:“孜然現在應該是叫安息茴香,以後打通西域一定要將種子帶回來”。
劉弘基一頓,曾的起身追上去,“吃!必須吃,我家裡可沒有胡椒,等等我,對了,你說甚安息,誰要安息了……”。
高衝一個趔趄,加快腳步。
長安城,燕國公府。
高君雅剛剛從政事堂下值回府,門丁便是迎上前說道:“阿郎,楚王等候已久了”。
高君雅腳步一頓,“可有說來意?”
現在不是年不是節,楚王李智雲來府上作甚。
“沒有說,隻說願意等候”,門丁搖頭說道:“正好郎婿一家回府探望,現在正在前廳作陪”
郎婿便是對於府上女婿的愛稱。
高君雅加快腳步,來不及更換衣袍,便徑直來到前廳,只見李智雲正在主位坐著,一旁薑寶誼坐在下手作陪。
“高相公下值了”,見高君雅進門,李智雲急忙起身相迎,態度恭謹,“高相公有禮了”。
“見過大王”,高君雅叉手行禮道:“不知大王駕臨,等候多時,恕罪恕罪”。
“高相公言重了…”,李智雲擺手笑道。
“小婿拜見嶽父大人”,等二人見禮過後,薑寶誼上前行禮。
這時候的女婿一般直接稱呼嶽父,大人便是對長輩的尊稱。
直到唐玄宗時期,命令中書令張說前往泰山主持封禪,按照慣例,隨行封禪的官員在封禪圓滿結束後便可以晉升,張說便利用封禪使的職位特權給女婿鄭鎰開辟官方道路,將鄭鎰的品級從九品提升到五品。
後來宴會的時候,唐玄宗見鄭鎰一個二十余歲的年輕人竟然身穿五品紅色官袍,便皺眉詢問:“你有什麽功績?竟然穿紅袍”。
鄭鎰囁囁不敢回答。
這時,禦史黃幡卓出列說道:“此乃泰山之力也”。
從此,泰山便慢慢演變成女婿對丈人的尊稱。
高君雅對這個女婿很是滿意,點頭說道:“恪兒來了嗎?”
“來了,正在後院”,薑寶誼躬身回道,然後看向李智雲,“那大王和嶽父大人先聊,我先去後院探望太嶽母”。
女婿對女方祖父稱為太嶽父,祖母稱為太嶽母。
李智雲笑著點點頭,對高君雅笑道:“高相公好福氣啊,不僅子女雙全,皆是人中龍鳳,還覓了一個好郎婿啊”。
高君雅撚須一笑,並沒有謙遜,伸手延請道:“大王請上座”。
“高相公不僅是國朝宰輔,更是智雲的救命恩公,現在貴府,智雲怎敢上座”,李智雲謙讓道:“高相公上座”。
見李智雲態度堅決,高君雅隻得上座。
“還請屏退左右”,李智雲看看左右侍奉的婢女有些遲疑的說道。
高君雅眼底閃過一絲微茫,揮揮手示意全部退下,“前廳不得近人”。
“大王可是有要事?”高君雅疑惑問道。
“有事”,李智雲鄭重點頭說道:“天大的事,我只會跟你一個人說,這個功勞我也贈予你,全當報答當年救命之恩”。
高君雅頓時心裡一凜,含笑搖頭道:“大王言重了,大王當年脫困實乃上天庇佑,跟我無甚關系”。
豈料李智雲臉色鄭重,沉聲道:“當年我不過是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年,落於賊手,生死未卜,若非高相公生擒楊子崇,再有攸之獻計交還人質,我必死無疑,這一點我心知肚明”。
聽得李智雲再提當年舊事,高君雅同樣唏噓不已。
他還依稀記得當年十四五歲的李智雲被陰世師用刀架在脖子上,強押在長安城頭,那個時候的李智雲弱小無助。
好巧不巧,當時高君雅攻破離石郡,生擒郡守楊子崇,楊子崇是隋室宗親,是隋文帝的堂弟,地位尊崇,輩分極高,死忠楊隋,誓死不肯歸降,殺也不好,放也不好,高衝便獻計交換人質。
以隋文帝的堂弟楊子崇交換李淵的庶子李智雲,楊子崇按輩分是當時的長安留守代王楊侑的叔祖,是楊廣的堂叔,而陰世師等人則是隋室死忠,面對皇親國戚楊子崇,陰世師等人自然是無法拒絕。
當然,若是換做其他那些無能的隋室宗親,依陰世師那執拗偏激的性子,定是不願意交換,但偏偏楊子崇頗為才乾,算是隋室宗親裡少有的能臣,頗有聲譽,因此陰世師不得不換。
“這是老夫應盡之責”,高君雅撚須笑道:“大王不必記掛在心”。
高君雅年過半百,位列宰輔,自然是可以自稱老夫。
“你們怎麽看是你們的事, 我始終將高相公父子視作恩公”,李智雲並不管高君雅的看法,執意說道:“所以這個功勞,我給你”。
一邊說著,李智雲一邊從懷中掏出一個油布包裹,當取出這件東西的時候,李智雲的神色瞬間陰沉下去。
“我很不願意把這封信拿出來”。
李智雲的聲音盡是漸漸哽咽,“我無數次的想把它扔進火堆裡,讓它化為灰盡,讓它徹底消失在這個世界上,可是我不甘心,我心裡那根刺扎得實在是太深了”。
李智雲將這油布包裹著的一封信鄭重遞給高君雅,“或許我現在把它拿出來有些晚了,但它應該可以給予某人致命一擊,現在,是時候拔除這根刺了”。
見李智雲說得如此鄭重,高君雅一臉肅然,雙手接過,遲疑問道:“大王,這是?”
李智雲慘笑一聲,眼眶有些泛紅,轉過頭去,沉聲說道:“高相公可知道我當年在河東為何被擒?”
高君雅聞言一怔,直說道:“當時大王跟隨黔中王在河東募兵,不料聖人將在太原起事的消息泄露,黔中王倉促逃回太原,大王不幸被捕……”。
李智雲聽不下去了,擺擺手淒然一笑。
“可笑至極,仔細想一想,倉促逃回如何還能帶回萬余河東兵馬?我當時已經十四歲,弓馬嫻熟,更勝尋常兵士,可不是無知軟弱的累贅,為何我會毫無防備的被捕,這些根本經不起推敲”。
高君雅聞言頓時色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