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志信趴在村委會活動室的窗戶上，見到了一個又黑又瘦的男人，就像電視裡演的搬磚人一樣有腱子肉，是邱四四他爸。

　姚志信一直不知道邱四四她爸叫邱棟梁。

　村委會裡的老頭都在誇邱棟梁腦袋好使，被廠子辭退成了失業青年，卻把日子過得更好了。

　邱棟梁和老婆曾在兩個不同的廠子裡上班，只有周末才見面。

　邱棟梁被工廠辭退後，他老婆還照樣在廠子裡上班。他老婆在廠裡做工超過五年了，是廠裡的加班積極分子，產品合格率小能手。廠裡給他老婆安排了夫妻共住的小單間，作為福利。邱棟梁順利住進了老婆的宿舍，不用給房租。他買了個電瓶車送外賣，雖然日曬雨淋，但工資比以前多，又能在廠裡食堂吃低價飯，還過上了夫妻生活，也算因禍得福了。

　邱四四這次摔傷，著實把夫妻倆嚇著了。邱棟梁聽說演出需要一個年輕人當號工，就上了心，回到重慶立即和老婆商量。兩口子掰著手指數，離紅葉節也就是三四個月的事情。如果演出效果不行，再回去送外賣也來得及。

　而且，回村的好處顯而易見，家裡老人孩子都有人管了。如果演出真能吸引遊客，兩口子打算把自家後院養豬的棚子拆了，再把院子和果田擴大一點，也學丁家開農家樂。吃喝不愁，可比在外漂泊看人眼色強得多。

　得到老婆同意的邱棟梁立即打包回家，行李都還在村委會的辦公室裡放著。

　姚志信覺得，邱棟梁這曬得黝黑的臉，比陳老師更像船工。

　村長誇獎邱棟梁覺悟高的時候，邱棟梁擺了擺手，說:“旺哥，你別誇我，也不用給我許工資。你要是能把這演出搞起來，我好歹也算個網紅嘛。”

　不管怎麽說，邱棟梁是第一個回村的年輕人，老頭們覺得有了指盼，更加鬥志昂揚。

　陳老師想試試邱棟梁的嗓門，讓邱棟梁跟著學:號子嘛喊起來喲呵喂~

　邱棟梁從來沒當著這麽多人的面唱過歌，黑色的臉漲紅了。他憋了半晌，才結結巴巴照著說了一遍。那聲調怪異，說不出哪裡不對，反正絕對是缺乏氣勢的。

　陳老師循循善誘，講起了號子的故事。

　號子在領唱時，不僅具有音樂的特點，還有團結勞動的作用。

　在與大自然的搏鬥中，隨時性命攸關。所以，戰勝了險境，再次迎來風平浪靜的時候，船工們大舒一口氣，號子裡就有了呵、呼之類的感歎助詞，其實也有調節呼吸，舒緩情緒的作用。

　而在平緩的水域，號子裡就有了故事內容。有的號工將評書、小說情節編成順口溜，有的模仿生、旦淨、末、醜等角色唱戲，遇啥唱啥。

　陳老師這麽一講，大家就明白了，原來號子裡嘿嘿、嗨嗨之類的詞，是有這個作用。

　陳老師描繪著這樣的場景，經過一段平緩的水域，大家精神松弛，沒有絲毫警惕。但前面水流湍急，要遇險灘，一旦觸礁，船沉人亡。但船工們著力搖槳，是坐著的，看不見江面的動靜。

　這時候，號工為了引起大家的警覺，一聲長嘯:號子嘛喊起來喲呵喂~

　意思就是:前面要拚命了，聽見沒有，聽見了就應一聲。

　陳老師像個演唱會的指揮一樣，衝著邱棟梁揚了揚手:“唱。”

　站在中央的邱棟梁似乎還沉浸在那江上洶湧的波濤裡，也顧不上害羞了，氣沉丹田一聲吼。眾人一激靈，下意識哆嗦，不由坐直了。

　陳老師率先鼓掌:“對，就是這個勁頭。當然，唱號子還有技巧，但這邁出了第一步，非常值得鼓勵。”

　村幹部們第一批回過神來，帶動村民們響起雷動的掌聲。

　這可能是邱棟梁這輩子第一次被掌聲環繞了，霎時從額頭紅到了脖子，如釋重負。

　學習的氛圍瞬間就輕松起來。

　按照陳老師和村長的約定，陳老師會在村裡連續住上三個月，指導村民掌握表演技巧。

　姚志信看見爺爺眼中亮晶晶的，悄悄對村長豎大拇指。姚志信知道，爺爺這下放心了，川江號子是能唱起來的，戲台也可以安心修了。

　姚志信悄悄從村委會溜出來，決定再去茶館聽聽消息。

　因為村裡建了聊天群，邱棟梁回村的消息已經傳開了，茶館裡自然有人議論。

　聽說邱棟梁吃苦耐勞，一天送外賣堅持15個小時，全月無休。一月下來，至少收入七八千。但回村來，分文沒有，待四個月時間就像能虧三四萬一樣。

　村長放話說，年輕人只要肯回來唱號子，他自掏腰包一月補貼兩千塊。所以有人說了，不是邱棟梁覺悟高，是舍多拿少為了出名，還真以為穿個馬褂喊兩聲，就能成網紅啊。

　有人想起，姚家和邱家有交情。邱老頭結婚時，因為太寒酸遭了嫌棄，姚家白給一屋子家具，這才讓邱老頭結了婚。雖說邱老頭最後給了錢，但是人情不好還。邱棟梁這才願意幫著姚家折騰。

　又聽得茶館裡說，後來邱家還給姚家介紹過媳婦兒，姚志信耳朵立即豎了起來。

　果然，邱家介紹的媳婦兒，就是他媽。

　那時候，家具廠已經出來了，縣城修房子都用水泥，不用木頭接榫卯了。由於爺爺的固執，家裡經濟條件每況愈下，以至於他爸都22歲了還沒談過對象。

　邱四四她媽好心牽線，就把自己村裡一個姑娘，介紹給姚志信他爸做媳婦兒。兩人結了婚，但後來姚家不願意遷去縣城，這姑娘覺得日子沒了盼頭，便離婚了。

　邱四四她媽兩頭不是人，去了重慶打工。爺爺是個老好人，也不會埋怨。但隨著姚志信他爸不回家，兩家關系到底還是不如從前。

　也許，邱家幫姚家的原因，還有一份愧疚在裡面。

　姚志信後悔許下找媽媽的願望。他媽確實不要他，他還巴巴地去找，用丁子星的話來說，這不是犯賤是什麽。

　早知道，他許個發財的願望，也比找媽媽更實在。

　他和爺爺相依為命，錢對他來說更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