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家大門緊閉，窗戶透著燈。

　屋裡沒有電視機的聲音，想來宋奶奶正在補那雙繡花鞋。

　楚夢之剛帶著姚志信落地，宋朝雲便從宋家飄了出來。

　宋朝雲還穿白裙子，在昏暗的光線中看起來有些嚇人。楚夢之上前一步，她退後一步。楚夢之走了兩步不再動了，她又才站住腳步。

　宋朝雲說:“我知道你會來。”

　楚夢之急道:“那你也該知道我為何而來。”

　宋朝雲目不轉睛地盯著楚夢之說:“她死了。”

　楚夢之消失後，兵痞幾次圍攻雲華村。宋瑤勢單力薄，最終還是讓兵痞得逞了。

　兵痞們穿著正規軍服，舉著槍把村民全部趕到神女廟的廣場上。那兵痞頭目命令屬下把孩子們全都趕進廟，在廟外堆了柴，用煤油淋了，讓村民拿錢贖人。面黃肌瘦的村民們連家裡僅有的余糧也交了出去，甚至沒孩子的人家也交了，糧食在廣場上堆了一人高。

　但頭目還沒罷休，又逼問楚夢之的下落，即便得知楚夢之已經死了，頭目依舊要挖墳鞭屍。

　楚夢之為了村裡做了太多事，沒人把位置說出去。那頭目便聲稱村民們窩藏逃兵，要把所有人就地正法。

　廣場上，黑洞洞的槍口頂著村民們的腦袋。但柴堆旁，還有兩個手拿火把的兵。

　神女廟的木房子一點就著，就算村民們反抗成功，火把也會立即被丟進柴堆裡，孩子們會被活活燒死。但如果村民不反抗，槍聲一響，大人們立即斃命，孩子們也難逃一劫。

　宋瑤拚盡全力擒了頭目，以為可以逼退兵痞，但頭目看不起身為女人的宋瑤，直接下令開槍射擊村民。

　千鈞一發之際，宋瑤把兵痞推下崖，又折回來救人。兵痞們這才知道宋瑤厲害，丟下火把朝宋瑤開槍，喊著妖怪跑了。

　秋天天干物燥，頃刻間，火星子包圍了整座廟，孩子們都被鐵鏈鎖在廟裡。山上沒有水，也沒有滅火的工具，大家只能眼睜睜看宋瑤衝進火海裡。

　宋瑤在火海裡撐出一條生路，讓孩子們逃亡，孩子們出來了十之八九。

　天亮之後，黑炭依舊冒著濃煙。大家在廢墟下找到了十幾具蜷曲的黑色屍體，而宋瑤從此便消失了。

　抗戰勝利後，大家重修了廟，為宋瑤立了像。可直到神女廟落敗，也沒看見宋瑤出現過。

　姚志信一直以為神女廟供奉的是巫山神女，卻沒想，供的是宋瑤。只是，再也沒人記得宋瑤的名字了，大家只知道是神女。

　姚志信恍然大悟，難怪楚夢之寄生的玉會在廟裡。因為，楚夢之和宋瑤是夫妻。雖然他們不在了，但依舊有人用另一種方式在懷念他們，成全他們在一起。

　楚夢之面蒙寒霜地問:“你到底是誰?”

　原來，邱家為邱四四討公道的時候，宋朝雲說:辱人姑娘清白，你說憑什麽。同為女人，你不知厲害嗎?

　那時候，楚夢之就懷疑宋朝雲認識宋瑤。

　楚夢之和宋瑤有時會去巫山縣城賣些山貨，換取生活所需。有一次，宋瑤想吃魯家村的豆腐，路上撞見一戶人家抬著棺材，到縣政府討要說法。花季少女被兵痞強娶不成玷汙了，最後上吊自盡，眾說紛紜。

　有個咳瓜子的婆姨，說那姑娘傻。那年頭有槍杆子的才是真正的大爺，吃飯都可以不給錢。這少女就算當個姨太太，說不定未來還能飛黃騰達。

　宋瑤當場就火了，罵那婆姨:同為女人，你不知廉恥嗎?

　宋朝雲說的，與宋瑤的話如出一轍。可宋瑤罵的話，沒有雲華村任何一個村民在場，宋朝雲是如何得知的。宋朝雲說是巧合，楚夢之當然不信。但楚夢之又拿不出任何證據證明，宋朝雲確實和宋瑤有關系。

　宋朝雲和宋瑤長相雷同，卻不是一張臉。

　宋朝雲沒有像丁曉雨一樣，招搖地穿著宋瑤的繡鞋。

　宋朝雲咬死不認，楚夢之也無法從她口中得到任何關於宋瑤的消息。

　宋朝雲看向姚志信，問楚夢之:“看來，你已經找到你的守護者了。既然如此，好好過日子，何必追究前塵往事。”

　楚夢之緊盯著宋朝雲說:“宋瑤與我，是前世，也是今生。我追究往事，只是希望探得她一丁點消息而已，還請姑娘成全。”

　宋朝雲有些動容，隻說:“那便等吧，你不也沒死嗎，也許她還會出現。”

　姚志信聽不得這故弄玄虛，立即戳穿了宋朝雲的話裡的漏洞:“意思就是你知道，但是你不說。你這人有心沒心，太惡毒了。”

　宋朝雲幽幽看來，反而笑:“你說了我是妖，是妖當然不用像人一樣有心。”

　姚志信被噎了一頓，氣呼呼道:“所以就能抓亂娃娃嗎，好的你怎不學，盡撿壞的學。你還小嗎。”

　楚夢之沒得到宋瑤的消息， 卻也不是一無所獲。

　楚夢之和宋朝雲一致同意，不管他們妖發生什麽衝突，都不能干擾村民的生活。丁曉雨那邊，由宋朝雲看著。

　姚志信想，妖怪之間可能有天地誓言之類，說了之後必須遵守諾言。既然不干擾村民，姚志信也就不用怕號子演不成了。

　楚夢之沒再飛，而是走路回家。

　夜和人間的邊界，只靠深淺不一的黑色來分辨。綠色的光點在樹葉上移動，是拖著螢火屁股的爬蟲。

　以前，他看見熒光，會想起潛伏的敵人和刺探軍情的敵軍。生前的某個夜晚，也是這麽黑。武衛軍抵禦外敵，大戰方休，全員在血泊裡收拾殘局。遠處就有這麽一個小綠點，在貼著地挪動。影影幢幢中，分不清敵我，隻覺得像來收割生命的鬼火。喊聲又起，強盜不知從哪裡收割了人命，搶了夜明珠掛在腰間，正在貓腰潛行，準備偷襲。又是一場廝殺，疲憊的武衛軍毫無準備，沒討到好。

　現在，他看見熒光，會想起他和宋瑤曾徹夜值守在林子裡，防止有人入侵。因為只有他和宋瑤兩個人，他們不得不分開，直到天明。陪伴他的，只有這點點綠光。他悄無聲息處理過兵痞和土匪的屍體，一招斃命，絕不留情。

　黑夜在他心中，是恐懼，是彷徨，是無盡的血色中顛沛流離的人生。

　這一點綠色的光，在忽然翻滾的記憶裡，是黑夜的血，是綠色也是紅色，是紅色也是黑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