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筋在地上敲出鐺鐺的聲響，木棍相互敲擊，聒噪極了。

　姚志信一向打不過就跑，打得過就多打兩拳。

　他四下觀望，能用來對付丁子星的，只有邱家屋簷下幾隻褐色的舊竹筐。

　他來邱家的時候，邱棟梁還在戲台上和邱爺爺說話。如果邱棟梁去活動室，可能再從家門口經過，這樣，他就不用麻煩楚夢之。

　他背貼在邱家大門上，聽見門後有動靜，是邱四四。

　他轉過臉低低道:“你別開門，他進去了肯定要欺負你。”也不知道邱四四有沒聽見。

　丁子星專心製造噪音，應該是沒聽到他的話，只在笑:“看，這麽慫，還在和我搶女人。”

　六個小跟班哈哈大笑。

　姚志信說:“我勸你還是趕緊走，邱四四她爸馬上就回來了。”

　丁子星用鋼筋劍指姚志信，冷冷道，“你拿她爸嚇唬誰啊。他收了我家的錢，打死我，他女兒就要守寡。”又說，“我就說我來抓奸的。兄弟們，給我打……”

　“等等！”姚志信聽見門口有了撥打電話的老年機聲音，語速極快地說，“敢不敢和我單挑，嫑只會讓別人頂包，喊別人打我。”又對小跟班們說，“你們為啥子要幫他打我，你們家裡有他家錢多嗎，賠給我不如留著買手機。”再問丁子星，“敢不敢?”

　村裡有一條陡峭的小路，是去巫山縣城的近道。自從村裡通了路，已經很久沒人走過。

　這條路只是條排雨的通道，崩塌的山石被雨衝到路上，順著小路滾。所以路上寸草不生，即便常年沒人經過，路依舊在。

　小路靠近雲華村的一端，大概有二十米長的筆直路段，一面是崖壁，一面比田高出一米多。山坡下有個大平台，即便摔下去也不會滾落山崖。順著路往下走，碎石子便嘩啦啦往下掉。他們把這叫做排山倒海，誰帶下的石子多，誰就贏了。村裡的決鬥都在這裡進行。

　姚志信第一次和丁子星起衝突，是因為過家家要找食材。

　那是姚志信讀三年級的冬天，他和丁子星等一幫孩子，模仿家庭關系分工，搭夥過日子。

　他們在田坎上挖了一個洞，下面燒柴，在上面放了個裝水的破碗。找到的所有東西，都要放進碗裡煮。一隻老母雞帶著一群小雞仔從水泥路上經過，有一隻小雞掉隊。丁子星要抓小雞，但姚志信認為太過殘忍。

　丁子星笑話姚志信是個隻吃蟲子的怪人，姚志信譏諷丁子星是偷雞的黃鼠狼。說著說著，兩人越吵越厲害，傷人辱人的話說了不少，於是在這條路上約鬥。

　姚志信贏了，丁子星不服氣。兩人一連約了六天，每次都是一樣的結果。

　兩人為此一人劃破了六條褲子，每天都是露著屁股蛋回家的，自然要挨打。

　最後，不約鬥了，是因為大冬天的，確實快沒褲子穿了。

　丁子星覺得挨打委屈，還會哭。賈淑芬罵他:打不贏還好意思回來哭。

　丁子星從此記住了:只要打贏了，回家就不會挨打。

　沒過多久，丁子星有了手機。

　丁子星為了看奧特曼，讓他爸注冊了平台號，後來不知怎的就變成了看視頻段子，也許是跟大人學的。

　丁子星刷著視頻，他們的過家家便有了劇本。他們和小孩子過家家，就演白娘子，孫悟空，奧特曼。和大孩子一起過家家，就演鳴人、路飛。

　大孩子懂更多，覺得這般無趣。於是，鬼子進村燒殺搶，老婆回家抓奸，戰神回家妻女睡狗窩，極品贅婿被逐出家門原來是首富，等等，都被他們搬到了過家家的遊戲裡。他們甚至把台詞變成村裡的八卦，這個演村長，那個演離婚的夫婦，為此不亦樂乎。

　從那時開始，姚志信和丁子星就不再是小夥伴了。

　丁子星仗著能拿出零食，成了分配角色的導演。他變了法的整人，花樣百出。姚志信再沒得到過正經角色，他變成了各路妖怪，或者演被奧特曼打的小怪獸。丁子星常嫌棄姚志信演得太假，死沒死出個樣來。

　姚志信不樂意了，丁子星換劇本讓他演主角。這主角，是被金角大王吸進葫蘆的孫悟空、打不過黑暗迪迦的奧特之王、或者乾脆就演大戰僵屍的豌豆。

　後來，姚志信回過味來，發現自己受了欺負。但丁子星憑借有手機的優勢，已經拉攏了一幫人。

　丁子星曾說，我欺負你怎了，你有本事買手機啊，喊你媽給你買。你買不起就是嫉妒我，你是沒本事的老六。

　丁子星把姚志信推進泥潭裡。姚志信自覺丟了臉，回家對爺爺說是自己摔的。

　丁子星沒挨罵也沒挨打，因此悟了，他欺負別人，別人不敢說。他自己不會說，回家便可風平浪靜。

　此後，丁子星變本加厲地對付所有不服從他的人。他常為了樹立大哥威信，做出很多傻事。如果有人不服從，他便叉腰說，我包你一個月的辣條乾不乾?

　姚志信的話，正踩中丁子星的死穴。

　那六個狗腿子還在起哄，比啊，輸了你嫑哭。

　丁子星不得不同意姚志信的建議。

　姚志信磨磨蹭蹭往小路走，希望邱棟梁來救場。正好丁子星催他走快些，他便一路朝村委會奔。可邱棟梁不知去了哪裡，一路都沒看到蹤影，他又被狗腿子們堵了回去。

　他只能祈禱楚夢之能盡快發現異常。

　到了小路，幾乎65°的陡坡，長大以後因為個子高，看起來更陡了。

　白晃晃的盡頭在眼中看起來巴掌大，姚志信想了想，決定先下去。丁子星的鋼筋還拿在手上，他不想白挨一棍子。

　其實，下坡是需要技巧的，把腳掌橫著，既可以增加摩擦力，也可以帶下更多的石頭。特別是最後一小段，不僅速度要快，還得會鏟。丁子星不知竅門，自然比不過他。

　路已經很久沒人走過，平台下堆積了不少小石子。他先下去到平台，渾水摸魚往自己那堆裡面多撥了幾塊。

　比試的結果是姚志信贏了，可因為沒事先約定，他也不能要求丁子星做什麽。

　丁子星說:“贏了的當狗，學狗叫。”

　姚志信不知道自己是怎麽了，可能是聽說丁子星原本要對他做很多更過分的事，可能是因為被丁子星拿著鋼筋威脅覺得小命不保，也可能是因為覺得丁子星找邱四四麻煩很過分，也或許，就是被丁子星欺負久了，頓悟不能再窩囊下去。

　總之，在丁子星用鋼筋在崖壁上，準備寫“姚志信是一隻狗”的時候，姚志信瞅準時機衝了上去，把丁子星撲在小路上。

　路上全是未磨去棱角的石頭，丁子星怪叫一聲扯住了姚志信的衣裳。

　扭打中，姚志信脖子上的玉落在了衣服外面，在兩人之間晃悠。

　丁子星愣了三秒，大喊:“哪個拿到他脖子上的玉，我給十塊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