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空萬裡，微風徐徐，山腰上的白雲像繞在青衣上的白綢緞。老天爺似乎也知道今天是雲華村的大日子，沒讓霧氣浮上來。

　遠遠的，楚夢之和宋朝雲、丁曉雨並肩站著。

　他們雖然看起來不和諧，卻是一個整體。

　姚志信走了過去，正好聽見丁曉雨在問:“你確定會出現嗎?”

　楚夢之和宋朝雲對視一眼，都沒說話。但姚志信知道，妖怪們都商量過了，楚夢之消失的時間，可能也近了。他有些不能接受，卻又覺得，這樣最好。楚夢之應該如願。

　只是，繡花鞋現在住著丁曉雨，秀禾服住著宋朝雲，宋瑤出現住哪裡?

　等宋朝雲和丁曉雨離開，姚志信問楚夢之，是怎麽說服兩個女妖怪幫助找宋瑤的。

　楚夢之說，宋朝雲是掩護村民逃跑時候死的，宋朝雲的丈夫是運糧回村途中被土匪殺死的。丁曉雨是保護孩子被炸死的，丁曉雨的丈夫是運送物資被炸死在船上的。她們並非不講道理的人，否則也不會為了別人獻出自己的生命。有怨和氣，發泄完就好了。

　楚夢之說，那些年，村裡死了太多人，他甚至忘記了他認識她們。

　說話間，李書記和村幹部用蓋著紅絲絨的托盤，把合同端到村長和老板們面前，在村民的見證下，完成了簽約儀式。

　後來姚志信才知道，上一次就談過合同，只在分成上的條件沒談攏。今天村長原本沒打算簽合同的，但是老板們看了直播，帶著合約來，果斷同意了村長的要求，這才臨時加了簽合同的儀式。

　老板們知道村裡在修廟，送來四塊牌匾，正好掛在戲台前的四根柱子上。

　簽約完成後，贈送的牌匾也揭曉了:

　戴圓履方鶴起舞，遙天無極燕歸來，蓋壤兩拂寄雲雨，嘯傲千秋不論功。

　據說，這就是那篇小篆疏文裡的話。看來，老板們比村民們認為的更在乎，時時刻刻都在關注村裡的動靜。

　姚志信站在離舞台最遠的地方，身邊還有很多沒有座位的人。他聽到不少人都在討論農家樂或者民宿，料想表演結束後，村裡要大乾一場了。

　表演即將開始，老板們入座後，不少年輕人都迫不及待上前要微信，表示自家的房子大，可以做事，希望得到指點。老板們不吝賜教，一一回應，這給足了大家信心。

　姚志信拉住楚夢之的手問:“楚叔叔，如果有錢了，你想做啥子?”

　楚夢之盯著那四句詩，眼也不眨地說:“睡個好覺。”

　“你沒睡好過嗎?”姚志信意外道，“你失眠啊?”

　楚夢之說:“你打呼。”

　姚志信不信自己打呼，正巧爺爺過來，姚志信便問。爺爺說，沒人在經歷殘酷的戰爭後，還能睡個好覺。姚志信握住楚夢之的手更緊了些。

　說話間，第一個節目已經開始了。

　陳老師原本定下了兩組節目，因為故事主線逐漸豐滿、連貫，最終變成了一場一小時內的詩畫舞。

　第一個節目，是詩朗誦。因為缺乏年輕人，暫時由李書記代替。此時背景音樂用了剪切的川江號子，李書記普通話十分標準，字正腔圓，徐徐展開了清末列強入侵，先祖們流亡到雲華村的畫面。

　楚夢之的手抖了抖，紅了眼眶。姚志信順著楚夢之的目光看去，只見戲台的那面大白牆也紅了。

　舞台上沒來由地起了風，廝殺聲呼喊聲不知從哪裡冒了出來，和楚夢之出現的場景一模一樣。但是，因為戲台兩邊的情況坐在台下無法看到，觀眾無人懷疑。而台上的李書記專心演出，也隻以為是江風吹來罷了。

　紅光越來越盛，卻只在戲台范圍，似乎敵不過天光。不知哪裡來的雲掩了太陽，那紅光更紅得妖異。所有排練節目的老師都在後台，觀眾全都以為這只是舞台效果，還在誇這燈光效果做得好。只有修戲台的老頭們感覺怪異，不知道戲台上什麽時候裝了燈。

　各式各樣的手機架在姚志信面前，直播還在繼續。姚志信心中一跳，四下張望，卻未見新出世的妖怪。

　兩位老太太已經上場了，她們用帶有方言的口音和沙啞的嗓音，唱著改了歌詞的《漁光曲》。她們把海空改成天空，把海風改成河風，就貼切了雲華村的故事。

　煙霧裡辛苦等魚蹤，魚兒難捕租稅重，捕魚人兒世世窮。爺爺留下的破漁網，小心再靠它過一冬。歌詞直接將人代入了那個困苦的年代，不少人在討論，還有一首田漢的《四季歌》做替換，只是大家訓練時間尚短，陳老師怕出錯，所以換成了更簡單的《漁光曲》。

　可姚志信卻赫然發現，戲台上的大白牆上，當真有村民辛苦捕魚的場景。

　這恍惚引出了誰的記憶，在戲台上重現。

　姚志信急問楚夢之:“是不是你弄的?”

　楚夢之卻緊盯著那畫面，一言不發。

　突然，畫面一轉，是楚夢之的臉。盡管模糊不清，但姚志信還是從藍衣黑褲和皮帶認出，那就是楚夢之。楚夢之當然是不可能看見自己的，記憶的主人一定是宋瑤。

　姚志信有些急，如果宋瑤以這種方式出現，大家都會被嚇跑。他希望在宋瑤顯出嚇人面目之前， www.uukanshu.net 把宋瑤攔住，可他根本不知道宋瑤在哪裡。

　楚夢之也不知道，他聚精會神地看著他和宋瑤的過往，猶如一支無形的筆，在將他模糊的記憶漸漸勾勒寫實。

　一曲唱罷，《拉纖的人》這首歌響起了。一個頭裹白巾，赤裸上身，穿著短褲的老頭接替了老太太的位置。這是獨舞，全村人就挑出這麽一個，還不太合格。陳老師考慮到老年人體力不如年輕人，不僅改動了很多動作，還縮短了歌曲時間。

　牆上的畫面隨之變成了三峽拉纖的。山崖下，江邊灘塗碎石滿地，一群纖夫穿著草鞋，一步一頓地往前走。他們身體幾乎傾斜成45度，身後拖著一艘木劃。這似乎不是豐水期，狹窄的水道旁，還有船只在等待。

　終於有人覺察出不對勁了，因為這是三峽未蓄水前的河灘，畫面還是彩色。有人猜是陳老師用了投影，但投影能有這麽清晰嗎?舞台下開始竊竊私語，但舞者專注動作，卻渾然不覺場景詭異。

　姚志信急道:“她在哪?”

　楚夢之搖頭。

　他們只能等，等宋瑤自己願意露面的那一刻。

　歌曲漸近尾聲，一群纖夫加入表演。

　突然，一聲炮響，意味著抗日戰爭的爆發。台下觀眾身軀一震，台上纖夫們在四散逃離。就在大家以為是演出事故的時候，唱《松花江上》的老頭趁機上台，混亂中隊伍逐漸成形。大家這才明白了，在那個混亂的時期，普通人六神無主，終有人站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