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宋家的范圍，一切又變得清晰起來。

　姚志信決定，立即去戲台告訴楚夢之。

　姚志信跑到高處，再看向宋家的方向，只見宋家被一團圓圓的霧氣籠罩，像從地裡冒出來的巨大白蘑菇，又像一個白瓷大碗。隻一眼，霧氣像四周散開，很快沒了形狀，似乎只是一朵普通的上山雲。

　如果沒看到這奇怪的景象，一定不信。

　此處離戲台已經不遠，姚志信一口氣上了山。

　高大的楚夢之穿著粉紅t恤，在一群穿背心赤胳膊的老頭中，特別顯眼。他在老屋頂上，用白色的筆標注拆解位置，老頭們便用鋸子和釘錘，按照他畫的方式肢解榫卯部分。村長和村幹部們全都成了搬運工，將一截截木料從戲台裡運出來。

　村主任扶著腰，問:“搬完就沒我們啥事了吧?”

　村長說:“既然戲台的事情搞定了，接下來就要組織演出隊，事情才開始呢。”

　小組長看向戲台，說:“這麽多人，還不夠嗎?”

　村長搖頭:“不不，你們各小組的，一人找個年輕人來當號工。要是找不到，也沒關系，只要以後演出出名了，你們各組也不抱怨就是。要是有人抱怨，我就找你們組長，證明你們沒做好群眾工作。”

　組長們一個頭兩個大，不得不想，萬一演號工的人出名了，村民們未必不會抱怨村裡沒給機會。為了不讓責任落在他們頭上，他們得絞盡腦汁去說服別人。

　楚夢之忙活半晌沒歇過，村長喊他，他順手撈了兩截木頭才走過來。別人要扛在肩上的木料，他隻用夾在腋下就可以，力氣大過牛。

　別的年輕人都不願意往山坳坳裡鑽，楚夢之卻聲稱喜歡村裡的寧靜。他木匠活兒好，力氣又大，搬磚也能比別人賺得多，誰也不敢疑心他在城裡混不下去。村長便用楚夢之舉例，說不管組長們用什麽方式，只要能找到適合的人，就是村裡的大功臣。

　大家都感慨，是爺爺收徒的眼光好。姚志信想，爺爺這叫好人有好報。如果爺爺不分青紅皂白地把楚夢之趕出去，楚夢之就沒機會來扮演一個懂事又有本事的年輕人了。

　現場有很多五顏六色的水瓶，是村長和村幹部們家裡拿來的。楚夢之看到了姚志信，端水給姚志信喝。村長繼續進去搬東西，讓楚夢之好生歇一歇。

　姚志信忙把宋家有妖怪的事情說了。

　陽光下，宋家房頂的黑瓦黑得深沉，白霧已經消散不見。楚夢之看向宋家方向，耳朵動了動，皺眉說姚志信起了幻覺。

　姚志信揉揉眼，確定自己沒看錯，急道:“真的，剛剛還有霧，蘑菇一樣，圓的。你不信我啊?”

　楚夢之思忖幾息，才說:“我信，但是現在已經不在了，只有你宋奶奶一個人。”

　姚志信急道:“我去的時候，也只有宋奶奶一個，指南針在轉，我絕對不可能看錯。不行，我再去一次。”

　楚夢之忙拉住姚志信說，宋奶奶是人，不是妖，也許是那隻妖躲在宋家而已。宋奶奶眼睛不好，只要妖怪不弄出響動，宋奶奶是不知道的。

　姚志信對楚夢之的話深信不疑，不再深究。他相信，他用指南針遲早能找到那隻妖怪。

　有楚夢之的幫忙，戲台上的木料很快被清理，明天就能拆牆了。楚夢之問姚志信晚上想吃什麽，姚志信心神不寧，第一次面臨美食的誘惑說隨便。

　回家路上，他路過丁家，遠遠看見了丁曉雨。丁曉雨正好在看戲台，自然也看見了他。丁子星跑出來，不知和丁曉雨說了什麽。丁曉雨深深看他一眼，丁子星也順著丁曉雨的目光看來，拉著丁曉雨的手轉身走了。

　姚志信回過神來，頭也不回地往家跑，一刻也不敢歇。

　他總感覺丁曉雨那眼神陰鷙，像恨他。

　奇怪了，雞血是丁子星潑的，主意是邱四四想的，他只是送雞血的搬運工而已。丁曉雨可以忍丁子星，卻恨不能將他生吞活剝。他猜，可能還是因為楚夢之，丁曉雨恨屋及烏也針對他。

　不，還有一種可能，抓孩子的妖怪就是丁曉雨。丁曉雨盯上他了。

　脫地已經完成，爺爺正在不緊不慢地雕塊面。到了這一步，每下一刀，都關系著浮雕的形態和構圖。那隻鳳凰有一半的身子都在外面，與畫面的連接處需得換小刀，需得特別小心。一不注意就可能戳傷手，姚志信不敢說話。

　姚志信突然覺得邱四四留在丁子星身邊，是極明智的。他想去找邱四四探聽消息，但一想到丁曉雨那可怕的眼神，邁出的腳步又收了回來。這麽反覆幾次，他乾脆去廚房找了兩顆掉落的米飯，去屋簷下逗螞蟻。

　他想，丁曉雨會怎麽對付他呢，是用他去威脅楚夢之，還是抓了他去練功。

　楚夢之回來以後，爺爺抬起頭來關心戲台的進度。

　眾人齊心協力之下，橫梁碎瓦已經完全清理乾淨，明天上午推倒木牆，下午就能挖地基。

　楚夢之和爺爺商量分工，在飯桌上還在熱烈地討論。好不容易熬到晚上，姚志信有了和楚夢之說話的機會，家裡卻又來了人。

　姚志信認出，有好幾個人是在茶館裡說過爺爺壞話的。

　戲台拆了，還是有人擔心風水遭到破壞，說寧可信其有。他們不知又從哪裡聽了大師指點，建議爺爺開壇祭祀，說動工時沒開壇，必有栽秧。

　爺爺不信鬼神，當然不會聽從村民們的意見殺雞宰羊。

　到這時候，姚志信才知道，這些人是不同意唱號子的那部分，去過戲台找麻煩。若不是有楚夢之護著，爺爺就被他們打了。後來，村長出面，爺爺才逃過一劫。現在，他們又不知受誰慫恿，不僅舊事重提，還說是爺爺攛掇村長。

　雙方說著說著便吵起來。

　他們議論姚家，說爺爺有心結。

　雲華村的老房子，幾乎都是姚家建造，曾經的姚家在雲華村是最受尊敬的。到了爺爺這一輩，大家修房子用水泥，只找爺爺打家具。

　又過幾年，找爺爺打家具的人也少了。那時候正是姚志信他爸讀書的關鍵時刻，爺爺為了賺兒子的讀書費，去縣城家具廠做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