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茶館。

　午飯時間剛過，打麻將的人已經坐下了。

　指南針堅定地指向了南北，紋絲不動，看來茶館裡都是人。

　喝茶的人在討論拆戲台的意外，姚志信在一旁假裝摘金銀花偷聽。

　戲台的房頂塌了，因為房頂那個白蟻窩。有部分人深感後怕，覺得風水不好和白蟻有關。另一部分人卻堅持，說戲台莫名其妙塌了，這不跟說明戲台動不得嗎。可見戲台上的陣法已壞，更應該及時請道士來修。

　這時，有人看見姚志信，笑道:“桃子，你不去幫你爺爺拆台，跑這裡幹啥子。”

　拆台，就是搞破壞的意思。

　姚志信最聽不得別人詆毀他，怒火中燒:“拆了你家頭上的白蟻祖宗，你心痛蠻?”

　有人不陰不陽地勸:“哎呀，你和個娃娃計較啥子，沒媽管的，是這樣的。”

　姚志信把手裡的金銀花都丟了出去:“你有媽也沒見得你有出息呢。村裡那麽多有媽跟沒媽沒區別，為啥隻說我。你們是覺得我好欺負?”

　這話把村裡一半多的人都罵了進去，不僅有大人，還有孩子。大家臉上一陣紅一陣白，說不出反駁之詞，又要護著自己的顏面，便說他沒家教。

　姚志信朝茶館吐了口唾沫，罵:“呸，忘恩負義。”說完便跑。

　小孩子和大人講道理總是會吃虧。爺爺為了修戲台，連錢都不賺，這些人卻說爺爺的壞話。在姚志信心裡，這就是忘恩負義。

　姚志信一邊跑一邊回頭看，猝不及防被小土坑絆了一下，撲進霧氣裡，回不過神來。他起身退了兩步，立即是萬裡晴空。

　這霧凝聚不散，和旁邊有明顯的邊界，十分蹊蹺。姚志信心中猛地一跳，顧不得手掌、手肘和膝蓋火辣辣的痛，一瘸一拐去找指南針。

　他知道，這怪異的現象，很可能說明妖怪就在附近。

　霧太濃了，他幾乎趴在地上，才找到了指南針。

　指南針面上的裂痕更長了，指針正在搖頭。姚志信把指南針放在地上，好一會兒，終於確定指南針的確有異動。他下意識想叫楚夢之，但如果楚夢之在身邊，指南針就不管用了。他一咬牙，獨自順著指針向前摸索。

　潮濕的水汽裡，每走一步，眼前才會出現多一寸景色，說不清什麽時候面前就蹦出一隻妖怪來。忐忑中，紅磚出現在眼前。

　雲華村依山而建，幾乎所有的院子坎了水泥，在院子兩邊修寬溝渠，下雨天才不會積水。只有宋家的院子不一樣。

　宋家所處的院子地勢緩，外面有高田坎。雨水流不快，院裡總是積水，所以用兩層紅磚鋪地。宋奶奶曬糧食總去路邊，每當路上的糧食被揚了，宋奶奶就會站在路邊罵。

　宋奶奶眼睛不好，一直深居簡出。宋家都去了城裡，只有宋奶奶一個人留在村裡。兒女們給她買了冰箱，她每次去集市會囤很多肉，村裡有誰殺豬也會送些與她，所以宋奶奶也極少出門。如果宋家多了一隻悄無聲息行動的妖怪，宋奶奶還真發現不了。而村幹部時不時去走訪宋奶奶，也不會在屋裡到處看，也很難發現妖怪。

　思索間，姚志信已經看到了宋家的門。指南針的擺動幅度更大了，他確實妖怪就在宋家。

　姚志信屏住呼吸，貼在宋家的柱子後面，探出腦袋聽動靜。

　屋裡開了電視，中央電視台標志性的主持人在播報新聞，沒有別的聲音。

　姚志信輕手輕腳走到門口，趴在門框上緩緩伸頭。

　昏黃的燈光中，宋奶奶正在理絲線，根本沒注意到門外站著姚志信。

　姚志信只看了一眼，便縮回頭來，大腦一片空白。

　天呐，毫不起眼的宋奶奶原來是妖怪。

　是了是了，宋奶奶只有減少與人接觸，才會避免被人懷疑。難怪宋奶奶說不認識宋瑤，原來宋瑤就是她自己?

　姚志信隻覺得揪住了宋奶奶的把柄，氣勢洶洶跨進門檻。

　宋奶奶聽見腳步聲看了過來，那雙得了白內障的青白眼好似能洞穿萬物，像極電視劇裡的巫婆。

　姚志信一哆嗦，怒氣又偃旗息鼓了。

　宋奶奶已經站起身，手上還拿著針。她動作雖然慢，卻讓姚志信聯想到電視劇裡武功高強的掃地僧和隱士之類。

　姚志信想，就這麽走了，反而容易打草驚蛇。他忙說:“是我。”

　宋奶奶又坐了回去:“哦，桃子啊。”

　姚志信硬著頭皮問:“我來問問，你支持唱號子嗎?”

　宋奶奶把針往線團上一戳，警惕道:“你怎來問我，不問別人呢。”

　姚志信下意識退了一步，才說:“我在做統計，我還問了好多人呢。”

　宋奶奶問:“他們怎說?”

　姚志信小心翼翼斟酌道:“有不同意的，但是更多的在觀望。”

　宋奶奶起身來，又問:“是村長喊你來的?”

　姚志信下意識後退兩步，站到了門口，說:“我幫爺爺問的。嗯，對，爺爺要搭戲台。”

　宋奶奶這才說:“我倒沒意見，唱也好，不唱也好，都跟我沒啥關系。”

　宋奶奶為了隱藏妖怪的身份，可能故意這麽說。姚志信

　又問:“怎會沒關系呢，要是唱號子吸引來了遊客，說不定他們不用出去打工也能有收入。”

　宋奶奶沒好氣道:“眼不見心不煩，回來湊一起未必是好事。行了，你就告訴你爺爺，我不反對。”

　姚志信追問:“不反對，那支持不?”

　宋奶奶冷冷道:“要修就修，他有村長撐腰，還用得著問我的意見?”

　宋奶奶似乎有些生氣，姚志信生怕惹出事來，逃都來不及，自然也不會想著禮貌地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