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不管是遇到兵痞還是野豬，都凶多吉少。兵痞帶槍，還會抓孩子賣錢。而野豬發起狂來，幾個壯漢都拿它沒辦法，更別說是一群了。

　村民們已經準備搭靈堂，但第四天清晨，幾個孩子們帶著傷又回來了，異口同聲地說遇到了妖怪。

　孩子們在采野菜的時候，有人跌到山縫裡受傷了。他們想下山喊人，林子裡卻有了動靜，像是什麽野物。他們還沒回過神來，就被一陣怪風抓到了山洞裡，掉進山縫裡的孩子也一起進來了。

　他們幾次逃跑都被怪風抓了回去，可奇怪的是，那妖怪始終沒有出現。早上，洞外有野豬，他們不敢出去。洞口放有野果，他們就靠野果充饑。第三天晚上，他們看見遠處隱隱有鬼火往山下去，鬼哭狼嚎的，後面追著一道白影。他們想，大概是妖怪被神仙打跑了，他們才敢走出山洞，一路逃回來。

　大白天在野林子裡也很容易迷失方向，孩子們夜裡在樹林裡，分不清方向。說也奇怪，有一隻螢火蟲在前方起起伏伏，他們便一直跟著螢火蟲走，沒想到竟意外走了出來。

　事後，村民們回憶，在場只有姚宋兩家人穿白色衣服。但這兩家人帶著村民鬥兵痞，中途回過家而已，並未出村，根本不可能去林子。這白衣身影也就不知是何方神聖了。

　大家順著孩子們出來的痕跡去尋山洞，還真在野林子裡找著了。山洞裡有孩子們吃剩的果核，和睡過的乾草。

　於是，傳說顯得更離奇了。

　既然孩子們在山洞是真的，那麽，被怪風抓到山洞裡，是真的嗎?那鬼哭狼嚎的鬼火，也是真的嗎?

　這一次，因為涉事人數眾多，在座很多老頭都聽父輩提起過。

　姚志信肯定，孩子們看見的就是楚夢之和宋瑤。妖怪一個念頭，去哪裡都有可能，當然不會被村民發現。至於那鬼哭狼嚎下山的，估計是被打退的兵痞了。

　所以，真相應該是，兵痞上山途中想抓孩子。耳聰目明的楚夢之聽見兵痞打算，先一步將孩子藏進山洞，再回村和村民一起抵禦兵痞。而兵痞的行動驚動了在附近覓食的野豬，野豬躲到了偏僻的山洞外，這才造成了誤會。

　真相就在眼皮下，卻被人忽略了。

　老頭們沒人去分析其中真相，反而去追究孩子沒大人管，確實很容易出事。

　又一個老頭開口了。

　他是同齡人的堂爺爺，是在座輩分最高的，也是離祖先們血緣最近的一個。姚志信應該喊他堂祖爺。

　堂祖爺想起自己的爺爺，也說過一段故事。

　那時候，村裡的糧食還沒長起來，大家都靠砍柴獵物，去縣城換糧食吃。而且，天冷還就靠皮子過冬了。

　山間有獸道，不足尺寬，卻因為常來常往不長草。大人們在水源附近設套和陷阱子，也會帶著孩子們一起去，就是想孩子們熟知地方，見了繞道走。

　祖爺的爺爺那時也小，只知道餓肚子的滋味，見了一隻野兔便追，隻想有肉吃。追著追著便忘了大人警告，一腳踩空跌進陷阱裡。

　陷阱裡倒插著削尖的木棍，野豬進去都要丟掉半條命。

　他掉進去，在即將挨著木棍的時候，從坑裡莫名其妙地浮起來。

　他說，他記得那感覺，就像是被一張軟軟的被子接住了，等回過神來已經站在陷阱邊上。他四下觀望，隻發現樹梢閃過一個衣袂飄飄的人影。可等他看向陷阱，裡面分明掉著他的草鞋。

　他嚇壞了，一路回家。大人們見他只有一隻腳穿著鞋，心說出了事，忙進林子去看。

　結果，草鞋在路邊，而那陷阱完好無損，裡面空無一物。

　遮擋陷阱的樹葉是新鮮的，這讓人疑心這裡確實發生過什麽事。可有人承認，是自己看到樹葉幹了，怕影響獵物進陷阱，便從旁砍了枝葉覆蓋上。

　村民們都認為是他嚇壞了，是沒看清楚。

　但他作為當事人，印象深刻。他一度懷疑那個自稱砍樹枝的村民，是救他的神仙，可後來這村民下山死在外頭。神仙是不會被凡人害死的，這村民也就不會是神仙了。

　年幼的經歷變成口口相傳的故事，最後傳到祖爺這裡。祖爺信誓旦旦地說，當年他爺爺告訴他山裡有神仙的時候，表情篤定，半點不像開玩笑。

　祖爺小時候很相信村裡有神仙，但長大之後就不信了。人不可能在樹梢上行走，也不能在天上飛。他認為，他爺爺可能是驚慌之下，看見了一隻鳥。孩子嘛，想象力總算無窮的。

　大家都在安靜地聽故事，祖爺的話不停往楚夢之耳朵裡鑽。

　他做這些事並非為了贏得人們的肯定和敬仰，但因為時間流逝，他就被歸為妖怪，抹殺了所有功勞，他心中依舊五味雜陳。

　在那個大家都吃不飽的年月，他和宋瑤為了保住孕婦肚裡的孩子，為了養活才兩個月就斷奶的嬰兒，幾乎不眠不休地在林子裡找吃的。

　被兵痞威脅的時候，山上草木皆兵挖了很多陷阱，為了避免大人小孩在找吃食時掉進去，他和宋瑤無時無刻不警惕憂心……那些聊齋故事，都是他曾經真真實實遭受的、無法磨滅的苦難。

　不是沒人記得這些過往，但大家更在乎吃穿住行的煙火事。

　有人笑:“要是真有神仙喲，就該讓我們都發財。”

　有人揶揄:“帶大家發財是秦德旺的事嘛，你意思是秦德旺能成神仙?”

　還有人應:“要秦德旺真有那本事， 讓老姚給他修座廟供起。”

　玩笑歸玩笑，沒人能讓年輕人甘願回村，也沒人能解決雲華村脫貧卻不能致富的困境。祈禱神仙能顯靈，還不如指望眼前人。大家對村長報以眾望。

　姚志信聽著故事，目光卻始終鎖在楚夢之身上。楚夢之雖然沒有看過來，但他知道，楚夢之一定聽見了。他以為楚夢之會憤怒，或者，至少抱怨一句，但是沒有。楚夢之像沒事人一樣，繼續和村長討論戲台，就像老頭們口中跌落神壇的不是他。

　姚志信為楚夢之打抱不平地問:“為啥非說是妖怪，就不能是人呢。可能，以前也有一個和秦叔一樣，從頭到尾都護著村子的人，對吧?”

　堂祖爺拔了一口煙說:“不只是村裡，我們中國，世世代代都有這樣的人嘛。”

　姚志信知道，堂祖爺接下來要講大道理了。他不愛聽，也不想聽。

　楚夢之好端端站在那裡呢，這些老頭一口一個仁義道德，卻口口聲聲說楚夢之是妖怪，跟忘恩負義也沒多大區別。

　姚志信跑到楚夢之身邊，牽住楚夢之的手。

　楚夢之淡淡問:“怎了?”

　姚志信看看爺爺，又看看村長，說:“沒啥，我回去了。”

　爺爺問:“你怎跑上來了，你作業做完了嗎?”

　姚志信不滿道:“你除了問我作業，就不會問點別的啥子。”

　這話好似很孩子氣，倒惹了在場的人哈哈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