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章 新生活的向往

　楚夢之是讀書人，雖然沒留過學，卻也讓船運公司另眼相待。

　楚夢之每日要上班，宋瑤留守雲華村守護老弱婦孺，兩人見面時間更少了。

　楚夢之加入船運公司後，才知道，為了還債，清王朝於1891年為出川鴉片增加了印花稅制。只要在宜昌海關交一次土藥稅，便在應稅憑證上粘貼印花稅票，全國免稅流通。

　而緊接著，1894年甲午戰爭爆發，清政府戰敗，又須賠償日本2億兩軍費。清政府以期征收更多關稅，這才讓宜昌海關還兼管長江中上遊轄區航標、航輪引水，指揮並保管航行燈台補給船，收集航運、航道、水文、氣象資料，設置紅船救險，籌集川江整治費和堤工捐等諸項事務。

　楚夢之覺得很可笑，那時候的他還一心登科，卻沒想到清王朝治理內河，居然不是為了民生福祉，而是為了還債。

　楚夢之心中的悔意和憤怒一樣濃烈。

　他在雲華村苦苦掙扎的幾年，居然是清朝合辦土稅膏捐，利用鴉片賺取稅收的幾年。他居然還守著忠君這一套，對清王朝抱以希望。

　到1905年，宜昌已經成為西南與華中、華東地區的重要鴉片貿易中轉地。好好的民生被清王朝殺雞取卵，弄得一團糟。而1906年清朝決定禁煙，也不過是在宜昌府成立了土膏統捐局，不讓鴉片稅記入關稅而已，禁種、禁吸更是在地方形同虛設。

　清朝亡了，留下一個千瘡百孔的爛攤子。

　現在，大阪商船、日本郵船與另外兩間日資公司合並，成為日清汽船株式會社，市場佔有率立即超越招商局，成為僅次於太古及怡和。在李鴻章“官督商辦”策略下成立的招商船局勢微，如此下去，長江航運將完全落入外國船局之手。

　從那時起，楚夢之和宋瑤見面的次數，便可以用雙手數過來。

　楚夢之隨著船跑，幾乎沒回過村。他順長江而下，到過宜昌，到過上海，看到了租界裡的公司、洋行，見識了航運、倉儲、保險、報關行等貿易業務。

　楚夢之明白，即便像走狗一般投靠洋人，也不是出路。因為洋人隻想賺錢，賺更多的錢，不會對百姓仁慈，更不會有半分憐憫之心。

　隨著中外貿易的增強，每年進入長江的外輪船型逐漸加大。川漢鐵路公司有了大川、利川、巨川輪，瑞慶公司有慶余、瑞余輪等等。輪船多起來，一段時間，因為長江航路小潮時僅深18英尺，輪船甚至需要更多的纖夫去拉。

　但1914年，浚浦局著手研究入港航道的變更，一旦航道疏通，也就不需要纖夫了。

　沒有人再認為疏通長江是個神話故事，因為炮火能砸碎石頭。原以為這樣的日子很快會到來，但1916年，袁世凱複辟帝製失敗，軍閥割據。巫山作為防區，兵災戰禍連年。先後大大小小十幾個軍閥打來打去，不僅殘害了巫山的百姓，還用槍炮明搶過路船隻。

　鄉間匪患四起，軍閥隻關心擴軍，從不認真剿匪，甚而兵匪勾結。巫山縣城常住人口只有四千多，但是四周鄉野的土匪就有兩千多人。外輪受特權庇護，軍閥不敢冒犯，華輪資本便成了肥羊。

　軍閥搶大船，土匪搶小船。民營輪船經營不久，便倒閉破產。

　楚夢之在一次航運中，遭軍閥搶劫。跟著楚夢之跑船的村民死了，船運公司也破產了。1920年的秋天，楚夢之和姚七一起被村民們趕出了村，跑船中，在武漢遇到了董先生。

　楚夢之想到這裡，明白為什麽宋家會定下“宋家女不嫁姚家男人”的祖訓。

　因為在宋家人眼中，他算不上是一個合格的丈夫。

　楚夢之不知不覺淚流滿面，身邊傳來一陣磨牙聲。楚夢之低頭一看，姚志信恰好翻了個身，大腿搭在被褥上，再次睡熟了。

　姚志信醒來的時候，隻依稀記得，楚夢之說宋瑤曾想退縮過，聽起來不像是哪個敢劫縣衙的人。

　但只要能被葬在山頂，都是為村裡做出過貢獻的人。宋瑤最終還是戰勝了恐懼，為了保護村民而犧牲了。不管楚夢之口中的宋瑤，是不是衝進火場救孩子的“宋瑤”，都同樣值得尊敬。

　姚志信翻身起床，只見桌上堆著層層疊疊的模具。楚夢之不見了。

　爺爺說，楚夢之需要休息。

　可妖怪也需要休息嗎?

　爺爺說，楚夢之是人，不是妖。是人就有喜怒哀樂，有舍不得放不下，木頭來回磨都會燒糊，何況是人。

　沒了楚夢之，爺爺做早飯，又是軟綿綿的面條。姚志信吃完之後還去熬了粥，爺爺以為他沒吃飽，他堅定地說:“是人，就需要吃飯。楚叔叔還沒吃。”

　姚志信想給楚夢之一個普通的人生，雖然他還不知道應該怎麽做。

　爺爺要趕去神女廟，姚志信對著書堆說:“楚叔叔，你睡醒了記得吃飯，我和爺爺去廟裡了。”說完才出了門。

　到了神女廟，那兩棵斷樹已經不知被誰抬回家燒柴去了，門口已經聚集了很多人。

　村長聽見動靜迎了出來，說:“哎呀，老姚你可真行啊，你不來，讓人家小楚一個人來。你看，這活兒都給你做完了，你還來幹嘛。你以後，算是有了接班人啦。”

　姚志信心說，爺爺才是楚夢之的接班人呢。他恨不能把楚夢之的身份說出來，因為他覺得，楚夢之不應該僅僅得到生活在新時代的權利，更應該得到生活在新時代人的尊重。

　陳老師也湊了過來，給爺爺講解戲台構造。

　人們裡三層外三層地圍了過來。

　村長去問過，神女廟不是古建築，村裡想怎麽用就怎麽用。

　神女廟有兩間屋，前廳的供台位置全部拓寬開來，就正好是戲台的位置。後屋略小，不需要變動格局，直接收拾做後台，在通往前廳的位置加有平台的樓梯。為了有好的表演效果，需要預留出架設燈具的空間，而且，因為是木質結構，所以一定要注意防火。

　為了避免遊客的煙頭等燃燒造成事故，陳老師還是建議將木板牆替換成磚牆。另外，神女廟毗鄰長江，引江水滅火很方便。

　現在，神女廟的殘瓦已經被楚夢之卸完了，就連房頂朽壞的槫也被一一挑了出來，只要把幾根歪掉的柱子正一正，就只剩下搭建的活兒了。

　爺爺根據剩余的木料估算，足夠修繕神女廟的房頂。考慮到前期沒有資金，無法購置燈具，廟裡太黑。爺爺提議將神女廟前的空地給勻進去，做成回字廊形式。

　這樣一來，前廳都是戲台，不僅視野開闊，拆掉前面的牆之後，還有天光，白天完全不用開燈了。最重要的是，只要把槫架上去，蓋上瓦，戲台馬上就能用。外面的回字廊，再慢慢造也行。

　算起來，搭建戲台的工期，不到一周就能完工。

　村長看向滔滔江水，舉一反三地說:“我看，不僅可以做演出場地嘛，還可以做成茶館，每年賺到的錢拿出來分紅。”

　人群立即沸騰起來。

　村長又說了，一周後要進行比試，確定演出的最終人選。別的人，作為後備隊，以及去花燭班上課。

　為什麽還要做花燭呢?

　吸引了遊客，那就要想辦法賺錢了呀，光靠賣果果是賺不了幾個錢的。

　選拔之後，就會進行一次預演，讓大家熟悉一次演出流程。到時候，會邀請做民宿的老板們來商量合作事宜，要開小賣部、要做農家樂和民宿的，可以開始準備了。

　姚志信的腦海裡，不合時宜地閃過丁子星那張圓圓的臉。他想，要是花燭班重新開始，丁子星的尾巴可能翹得比天還高。他和小夥伴們又要受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