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風雲變幻的船運

　知縣樂意收銀子，倒給了雲華村很多關照。從此，更多人跟著竇家混，甚至有人搬到了縣城。孩子們讀書再也不用藏著躲著，大人們做零工也好像有了靠山。竇家大兒子為了感謝姚家照拂，甚至幫姚家介紹了做木匠的生意，幫宋瑤介紹丈夫。

　楚夢之當然知道，宋瑤和他一樣，已經不是人，根本不可能成為別人的妻子。但他也第一次開始擔心，宋瑤會變心。

　他們之間只是別無選擇的依靠，還有愛情嗎?

　他不知道，宋瑤也不知道。

　他們在一起，從未有一天安寧生活。年少無知的日子裡相知相識，可時過境遷，他們竟沒能成為一天夫妻，空有夫妻之名罷了。

　宋家知道宋瑤身份，當然也不會答應竇家大兒子的媒妁之言，這般倒好像得罪了人，與竇家漸行漸遠。花燭銷不出去，宋家不得不與姚家一起做苦工。

　而姚家可是見過皇親國戚的，也看不慣宋家妄想攀龍附鳳的嘴臉，若不是楚夢之在，也不會帶宋家發財。

　總之，一切都亂了。

　1909年，川漢鐵路“宜昌府-夔州府”段開工，巫山作為夔州的下一站，征集了數萬築路工人。雲華村有人為了糊口去，也算是一條活路。只是，官辦川漢鐵路公司，改為官紳合辦，再改為商辦，正式名“商辦川省川漢鐵路有限公司”。

　也是在1909年，官商合辦的川江輪船公司的“蜀通”輪首航成功，三峽裡第一次有了華商自己的輪船。

　竇家大兒子的私鹽生意也受到了影響。比起別人經營賭場煙場，竇家大兒子的私鹽生意不值一提。他固執地想繼續賺他所謂的乾淨錢，但是哥老會的意思是，賺錢重要，別的都不重要。他們是清水袍哥，他們沒偷沒搶。當然，如果劫富濟貧不算偷，佔地盤不算搶，販賣私鹽也不算違法，開煙館也不算違背良知的話。

　哥老會的人建議竇家做大煙生意，把雲華村的地用來種鴉片，村裡竟然有人同意。

　宋家這次和姚家一起極力反對，丁家作為在村裡的原始住戶，也站了出來，最終這件事才被壓下。但窮哈哈的村民看見外人憑借鴉片發家致富，覺得姚宋丁三家擋了他們的財路，不給好臉色。

　川漢鐵路修修停停，剛完成了從宜昌至秭歸的一小段，清內閣突然宣布，已歸商辦的川漢鐵路收歸“國有”。七千萬川人募集修建川漢鐵路的銀兩，被挪用至清朝。而清內閣又與英、法、德、美四國銀行團，簽訂《湖廣鐵路借款合同》，出賣築路權。

　投了錢的村民一夜之間損失慘重，齊齊到姚家討說法。

　但這錢不是姚家收的，姚家也無能為力。從此姚家人無論走到哪裡，都有人吐口水。楚夢之被姚家埋怨，卻又不忍真的放任不管。

　沒過多久，保路運動爆發了。到9月，全川已有約30個州縣同時罷課罷市，發起了“保路同志會”，保路同志會的會員不到10天就發展到10萬人。姚家姚七和雲華村去築路的人，也參加了。

　保路同志會代表率數萬人陳請，趙督喝令狙擊，釀成血案。

　楚夢之跟隨姚七，最終讓去的村民逃過一劫，這才化解了糾紛。

　回到巫山後，縣衙搜捕保路同志會。竇家大兒子在哥老會裡的死對頭，威脅竇家交出產業，或者聽從種鴉片的安排，否則就向縣衙舉報雲華村。

　失去靠山，村民們如驚弓之鳥，想起了逃亡的經歷，蜂擁回雲華村不敢再出去。

　但竇家沒有選擇，竇家賴以生存的產業都在縣城。交出產業不一定能活，即便種鴉片也只能被剝削獲得微弱的收益。二選一的路，沒有一條是生路。

　哥老會規定，身份要保密，上不傳父母，下不傳子女兄弟。竇家大兒子與對手商量好，承擔了三大罪。

　一罪，以大欺小，不顧幫內兄弟死活，是為無孝悌。二罪，利用職位維護雲華村，無視幫內利益，是為無忠信。三罪，欺上瞞下，不說明與丁家關系，不按時匯報巫山情況。

　為了不牽連村民，竇家大兒子自找三刀六眼，被刺透心、腹、小腹，才讓雲華村免去了一場大禍。

　竇家大兒子的屍體被同伴送回村的時候，全身沒有一滴血，都流盡了。

　至此，大部分村民才幡然醒悟，與狼為伍，焉能謀。

　竇家人要找哥老會拚命，偷偷下山，被山寨綁了勒索。

　楚夢之去解救時，竇家人反而投靠了山寨。因為竇家人依舊覺得，只有背靠大勢力，才能報仇。山匪賣鴉片，手裡有槍，是他們能找到的最大勢力。

　楚夢之永遠記得竇家人的話:“丟錢還不算，還要丟命。我們有什麽錯，我們只是想活下去。縣衙給不了我公道，那我就自己討！”

　可惜，竇家人不過是從一個火坑跳到另一個火坑罷了。

　宋瑤說，這是命。

　可楚夢之覺得，這為什麽不是別人的命，非得是華夏兒女的命呢。

　宋瑤再次勸說楚夢之隨波逐流，憑他們的實力如何成立山寨，那麽周圍任何的山寨都不是他們的對手。但楚夢之不想要山寨，隻想要一隅安生，盡管，他自己也知道這大概是癡人說夢。

　不過，盡管楚夢之和宋瑤之間有分歧，但他們都是為了保護村民不受欺負而已，想在亂世中找一條出路。

　他們誰也沒有埋怨彼此，因為沒有時間讓他們埋怨，整日為了活著，已經耗盡了他們的全部精力。

　沒過多久，山寨為了獲得更多種鴉片的地， 想收攏雲華村，派竇家人來勸說。宋瑤堅決不從，竇家人因此也在山寨不得重用，淪為了種地的奴隸而已。

　很快，清朝便亡了。

　一時間，靠黃賭毒積累了大量財富的紳商土匪紛紛揭竿而起，成立自己的軍隊。曾經和雲華村有仇的人，全都成了穿軍裝拿槍的短發兵。他們相互搶地盤，竇家人被山寨勒令衝鋒陷陣，橫死街頭，只剩下兩個年幼的孩子，被逃回雲華村的姚家撿回來。

　中華民國元年( 1912年)裁廢道製，以府、州、廳直隸省政。民國2年( 1913年)，袁世凱為恢復帝製作準備，廢省改道，以道統縣，全川劃為七道，巫山縣隸屬川東道(旋為東川道)。

　實際上，軍閥股匪林立，道名存實亡。

　村民主動挖斷了通往外界的路，但這一次，路不是他們想斷就斷。

　長滿荒草的戰壕和陷阱再次啟用，村民晝夜巡守，無一寧日。日子又回到從前，楚夢之外出采買，宋瑤幫助村民守村。即便楚夢之和宋瑤都在村裡，卻因為防禦各守一處。他們在最近的距離，卻遠得好像見不了面。

　長江航運已被太古、怡和、大阪、招商四公司壟斷，屢加運費。四川旅滬商務聯合會，向成都都督、民政長、商會、鐵路公司發電，請即多訂商輪，推廣長江路線。

　這時候能成立船運公司的，絕非普通人。楚夢之決定加入船運公司，一來尋求庇護，二來也能為村民謀出路。